院子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搬东西归置物件总要有些时间。婆子下人们忙碌的时候,裴元惜杵在那里反而碍事,宣平侯让春月带她到附近转转。
长晖院的人去请人时,宣平侯恰巧有事走开。
裴元惜没有来过这边,看什么都好奇,不多时就和春月走远了。侯府极大,大到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她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高高的围墙,那边也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家。突然一股奇奇怪怪的臭味从墙那边飘过来,味道越来越浓。
春月捂着口鼻,“三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太臭了。”
裴元惜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循着味走。
哪里臭,分明是香。
熟悉而遥远的气味,唤起某种不知名的怀念。裴元惜看上去呆呆的,像被气味引着走的迷路小孩。
春月实在受不了,捂着嘴奔远去呕吐。
裴元惜找到气味来的正处,仰望着高高的围墙。她的脸上尽是疑惑,眼神却带着不同于之前的幽深。
突然围墙上头出现一个人,那人见到她后先是震惊,然后是欣喜。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包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发巾,如同裹着头巾的老妪。一身的华服也不知蹭过什么地方,看上去沾了不少的黑灰还有泥。狭长的凤眼,稚气未脱的表情,欣喜之下的笑容中隐约可见两个酒窝。
“你…你回来了吗”他在看清楚她的长相后,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激动。
裴元惜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黄乎乎的一坨东西,散发出常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这是一种水果的果肉,奇臭无比。爱的人极爱,厌的人闻不得半丝气味。此水果不是凌朝特有,而是番国进贡的。
“榴莲,你吃不吃?”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亮得吓人。
她迟疑了,摇头,“不吃。”
他哄她,“你尝尝看,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可好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过的吗?我特意用火烤过。”
她喜欢吃的东西的,他怎么知道?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黑乎乎的方块,裹着杂七杂八的调料。“你尝尝这个臭豆腐,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她爱吃的吗?他怎么又知道?
烈日当空,这边还算有一丝阴凉。闷热之中,两种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足以令人止步不前。她恍然未觉,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又劝了几回,她还是不动。
“不吃吗?”他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你…你还没有回来吗?”
谁还没有回来,又是这样奇奇怪怪没头没脑的话。
裴元惜像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木木然然地看着他。他也在看她,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好想见你…”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讲话。“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眸一亮,“我姓…姓什么不重要,我单名一个重字。”
“虫?”她歪着头看他,“小虫子?”
“要是你喜欢…叫我小虫子也可以。”他没有生气,竟然一点都不恼怒,“不过我的名字不是虫子的虫,是重逢的重。”
“重逢的重?”她喃喃着,一脸的困惑和不解,“什么是重逢?”
少年笑了,笑中有水光闪现。
他望进她的眼,“你说人生几重,纵使山遥水远、时空迢迢,你终会与我们重逢。”
她木然的眼神更显迷茫。
“我知道,你还没有回来,我会等你。”
少年说完,一举跃上墙头。临跳下去之际,那双泛着泪光的狭长眼眸深深回望着她,还对她调皮地眨了一下。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墙头,迷茫的眼中划过一丝清明,那样的话真的是她说的吗?
她可是个傻子啊。
洪宝珠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有好感的姑娘竟然会是裴家的裴三姑娘,那个东都城里有名的傻女。可是这裴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子啊?
“你真是裴家的三姑娘?”
第59章 她的儿子
他的生辰,是她的忌日,他们母子匆匆一见便天人永隔。他说因为她的死,公冶楚杀了很多人。所以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她问。
他说不知,叶玄师说非蛊非毒,是被他人所害。
叶玄师。
裴元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说叶玄师是世外高人。之所以效忠公冶楚是因为报答公冶楚的大恩。至于是什么恩,他也不知道。
他天赋异禀,能通鸟兽虫。养毒蛇毒虫的事皆是同叶玄师学的,甚至他能来到这个时空也是叶玄师的功劳。只可惜他这几年暗中派人寻找,并未找到那个名叫叶灵的叶玄师。
“所以你在芳茵宫里养了那么多的毒物,是想救我的命?”
“是。”商行声音低下去,“可是我还不知道娘你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异常,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真是太没用了。”
龚太医诊不出来,他仔细瞧过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或者此时的娘还没有被人暗算,也或者是他学艺不精。不过他既然来到这里,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看着娘芳华早逝。
裴元惜多想给他一个拥抱,只是他的个头比自己还要高,此时此刻她才能切身感觉到这个少年是她的孩子。那种亲缘的牵引穿越时空,终于重逢在一起。
她没有做过母亲,连设想都不曾有过。如果她真的有一个孩子,那么她想她的孩子应该就是他的模样。天真而不简单,开朗又有主见。
他年幼穿越异世却能适应良好,她很难去想象他经历过什么,又是如何适应陌生的父亲。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得很好。看上去公冶楚又当爹又当娘的将他教得极好。
再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个儿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
商行哭了,娘在夸他。
“爹说过如果你见到我,一定会喜欢我的,他果然没有骗我…”
十几岁的少年哭得像个几岁的孩子,刚才处理曾太妃之事时瞧着是个独挡一面的少年君王,眼下看起来不过是个委屈的孩童。
几乎没有再犹豫,裴元惜慢慢走近他。试探着给他一个拥抱,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他哭得更大声,像是哭尽这些年来所有的思念。
不远处,身长玉立的男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听到多少。那颗冷漠的心像被人撕开一道口子,过道风又瑟又痛。瑟痛过后像是有什么暖暖的东西不管不顾地塞进去,强行温暖那尘封的冰冷。
亲情于他,早在多年前已经埋葬。这么多年来他冷硬如刀势如破竹,再不知温情为何物,此生所求不过是商氏血债血偿,他夺回属于公冶氏的一切。
望着那相拥的少年少女,他们一个据说是他以后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儿子。纵然天地万物皆与他无关,那两人却是与他息息相关。
他形容不如自己的心情,极其复杂。他看着他们相拥而泣,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他听到皇帝要送她出宫,慢慢从黑暗中现身。
“我送她。”
商行吃了一惊,似乎感觉亲爹的目光落在自己牵着娘的那只手上,他连忙松开一脸的欢喜,“好,那爹送娘回去。”
裴元惜能接受儿子,并不代表能接受一个陌生的丈夫。面对公冶楚她本能觉得危险,恨不得避得远远的。
三人之中,或许最高兴的是商行。他欢天喜地送他们离开,不停挥手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灯火阑珊之处。
一路无言,她觉得马车内略显空荡。
他垂着眸,气势收敛倒像是个矜贵的世家公子。那双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放置在膝上,很难想象这么好看的一双手沾满血腥。
她是怕他的,因为他曾对她起过杀心,后来又利用她为饵。而今她依然害怕这样的人物,却因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矛盾。
这样的一个男人,竟然会带孩子。
“重儿的事,我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抬眸,眸色冷沉。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但我很感谢以后的那个你。我不认识那个你,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把他教得很好。”
他扯了一下嘴角,“不是很好。”
她咬着唇有些不太高兴,哪里不好了。“我觉得他很好,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大人你这样的,有时候情绪外放些不是坏事。”
他睨过来,眉锋凌利。
一个男人情绪外放有什么好的,不喜形于色才是帝王之术。他想起皇帝以前总是粘在他的身后像个小尾巴,话多爱哭还聒噪,有好几次他差点动杀心。
他不知道以后的那个他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他很怀疑那个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如果是他带大的孩子,绝不可能是那个样子。
“成大事者不能太过心慈手软,他太过良善不适合天家。”
“凡事无绝对。”她轻轻说一句,没有过多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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