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顾煊该死的理由。
他为顾煊想了许多该死的理由。
顾连衡抬手,宫城之上立刻停了动作,箭雨稍歇。
好在厌夜军的盾从来坚硬,他们的反应速度又都极快,仅有二人阵亡,数人受伤。
皇后无法理解皇帝要杀顾煊的决心,只觉得是自己离宫才会引发这一连串杀戮,顿时后悔万分。
她素来心软,忙叫来福全,让太医院过来为厌夜军治伤。
福全面有难色地看向顾连衡,又看了看顾煊,他们二人面上都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是静止的一般。
福全权衡半晌,终是手一紧,转身去请了。
不说厌夜军护了大庆多少年的安宁,单是厌夜王的忠义和妥协,也足以让人动容。
若是厌夜王挟持陛下,未必平息不了这场暗算。可他终究还是未曾逾越半分。
福全见惯了许多朝内的阴险小人,对于顾煊这样紧要关头至情至性的人,他还是万分佩服的。
顾连衡说:“皇叔方才说,凭朕处置?”
顾煊道:“是。”
顾连衡不带丝毫感情道:“如果朕要皇叔自己了结呢?”
“陛下!”皇后大惊失色。
她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拉住皇帝的手:“陛下三思啊!”
顾连衡扶她起来,道:“皇后你看着,胆敢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无论是谁,都会是这种下场。”
皇后泪流满面,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摇头。
顾煊倒也没什么悲喜。
他起身,目光扫过城墙之下拼死护他的兄弟,扫过满脸急切却又不敢擅动的单青山和闵英,最后在姜嬉离去的方向停留了很久很久。
雪花无休无止,在天幕之间纷飞起舞。
顾煊有那么一瞬间,尤其留恋那抹瘦削的背影。
顾连衡催促:“朕会照顾好郡主的。”
顾煊心中一窒。
大约是心有所想,在他的目光尽头,一抹黑袍滚动,扬鞭策马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顾煊一眼就认出那是姜嬉。
禁卫军见还有后敌,立刻严阵以待。
姜嬉骑马技术并不算好,七歪八扭,惊险非常。
她到近处停住马,拨开禁卫军走上前来。
禁卫军因着未得皇命,也不敢十分拦阻。因而被她半推半搡开去,由她直捣御前。
顾煊脸上有了裂纹,他问:“你回来做什么?”
姜嬉没理他,道:“陛下,臣女回来还皇后娘娘一物。”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皇后殿中带出来的那禀匕首。
先时顾连衡为了追问皇后下落,用这把匕首伤了她的手,她趁顾连衡尚未察觉偷偷收起,以作防身用,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境下派上了用场。
姜嬉道:“厌夜王也曾送臣女一柄短匕,臣女视之如命。想皇后娘娘亦然,如今丢了这柄匕首,应当会着急,故而臣女冒险入宫,物归原主。”
帝后看见这柄匕首,两人脸上的神色不尽相同。
这是皇后的旧情人送皇后的匕首,皇后确实视之如命,皇帝先时不知,后来知道了,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皇后眼底盈盈,伸手要接它。
姜嬉瞧准机会,在皇后玉手还没触及匕首的时候,迅速起身绕到皇后身后,匕首靠在她颈侧,只差一寸,皇后便会一命呜呼。
四周立刻慌乱起来,禁卫军矛头齐刷刷对准姜嬉。
姜嬉杏眼圆征,恶狠狠向顾连衡道:“送我们走。”
顾连衡双手拢在袖中,紧紧握成拳。
他目光如刀,把姜嬉凌迟了几个来回。
姜嬉是顾煊的意外,也是他顾连衡谋篇布局的意外。
她手上的新伤未愈,堪堪止血的伤口再度迸裂开来,染红了整条包手的帕子。
皇后仰着脖子,不敢轻易动弹。
顾连衡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道:“你以为挟持皇后,就能换得你们平安?”
姜嬉回以坚定的目光:“如若不能,我们英雄同冢,也胜过与恶鬼同窟。”
她这番话说得荡气回肠,让单青山和闵英刮目相看。
原以为他们未来的主子夫人只是个柔弱女子,未曾想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煊也看向了她。
她从来都能带给他惊喜。
顾连衡笑开:“皇后于朕,不过玩物耳。你杀不杀她,今日你们都要命丧此地。”
他笃定,姜嬉没有杀皇后的勇气。
姜嬉也知道自己被拿捏了这点,匕首往皇后颈侧近了半分。
雪白的脖颈上渗出丝丝红血,触目惊心。
顾连衡看在眼里,又道:“你眼下收手,我还能留你个全尸,若是顶了忤逆犯上的罪名,恐怕只能凌迟处死了。”
姜嬉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他那句“皇后于朕,不过玩物耳”是句假话。若当真是玩物,顾连衡不必为了皇后在此周旋这么久。
然而皇后不知。
皇后的脑海之中,“玩物”二字来回激荡,将她杀得魂不附体。
她以为顾连衡多多少少对她尚存善念与爱,未想,竟单纯只是玩物而已。
是啊,因为只是玩物,所以,杀了玩物感情深厚青梅竹马的兄长,看着玩物肝肠寸断也丝毫没有愧色;所以,玩物同过往有一丝牵扯也不行,玩物违抗禁命看了昙花夜放,他都要血洗宫廷;所以,玩物求子不得,他却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种种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皇后面前闪过。
那么清晰,那么痛彻心扉。
她曾经以为那是占有,是怕失去,也是爱。
如今他亲口承认不是。那么,所有的帐都要重新清算,杀兄之仇,她要亲手报了。
皇后眯起双眼,猝不及防夺下姜嬉手中的匕首,往顾连衡的胸口刺去。
顾连衡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惊诧地睁大了双眼:“皇后……”
皇后咬牙,泪如雨下:“臣妾,玩物耳。”
顾连衡缓缓地摇动着头。
她此举吓着了顾煊和姜嬉。
顾煊几乎是下意识地拉过姜嬉,把她按在怀里,不叫她瞧顾连衡胸口处呲呲往外冒的血。
恰巧福全请了太医回来诊治厌夜军,见此情况,慌忙先请来料理顾连衡。
好在皇后情急之下所伤之处并非心脉,太医先压住经脉,敷上止血散,只叫立即抬回寝殿。
哪里还有人敢耽搁,福全慌忙招呼了四名禁卫军,把顾连衡抬回寝殿治伤。
顾煊轻轻拍了拍姜嬉的后背,道:“没事了。”
皇后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大笑不止。
众人皆说皇后疯了。
过了一会儿,顾连衡差人来传话,道:“陛下说了,把皇后带回,幽闭思过,任何人不得相见。”
单青山问:“说了怎么处置我们吗?”
来人下意识看向顾煊,摇头道:“没有,陛下说完这句话,就不省人事了。”
顾煊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闹了这许久,雪已经收住,天边露出鸭蛋青色的天光。
这场纷争,最后以顾连衡受伤的方式收场。满地狼藉都被积雪覆盖。
良久,顾煊拉起姜嬉的手,走向受伤的厌夜军处。有一名医官留在这里为受伤的厌夜军诊治。
顾煊向他讨要了些止血散和绷带,解开姜嬉手上的手帕,轻轻为她擦拭伤口。
姜嬉疼得泛起泪花,她问:“皇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第57章 结束
这场变故源于皇后不满顾连衡的□□,逃离皇宫。
结束于皇后对顾连衡的爱恨交加,刀剑相向。
姜嬉想了想,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顾煊说:“且看他能不能活着,再做打算。”
皇后被顾连衡下令禁闭。
此刻她正坐在空旷幽静的宫殿里,回想当初发生的事。
她本是镐京一位平平无奇的姑娘。
年少的时候有一位表兄,风光霁月,人品无双。因他家生意落败,来投奔她父亲。她们二人时常夜访昙花盛放,日间在一起读书。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后来两人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皇后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白衣轻纱如世外仙子,不染风尘。表兄则越发俊俏无双。一来二去,二人有了情谊。
变故源于那时尚是姑娘救了一名受伤的少年郎。
那时正是夏日,天气炎热烦闷,大雨瓢泼。
姑娘和表兄从书孰回府,因着赶时间抄了近道,恰巧遇见少年郎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角落为他遮掩身形的竹筐已然歪倒滚出去很远。
姑娘善心,将人救回府中养伤。
那少年郎起初还十分防备,并不怎么说话。后来见姑娘温柔周到,渐渐地也开口了。
过了一段时间,那日刚下过一阵暴雨,阶石尚湿。百官登门,在少年郎身前跪下山呼万岁,说要迎少年郎回朝。姑娘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少年郎是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之所以会被她遇见,是因为微服私访被反王余孽刺杀所致。
少年郎离开之后,姑娘其实有些想念。想念少年郎冷冰冰的眉眼,想念少年郎充满防备的样子,也想念他对她敞开心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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