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落下一子。
棋盘之上,黑子与白子成倚角之势。
单青山见他反应不大,心里咯噔一声。
如今安静下来才发现,他方才吵吵嚷嚷,又犯了军律。
不会又要挨打了吧?
不对,为了主子的爱情着急,主子应当不会怪罪才是。可……
主子那样一个治军严明的人,崇尚军律面前人人平等,应当是不会网开一面的……
单青山正敛精聚神天人交战的时候,前头沉磁的嗓音打破沉默传来。
“昨夜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单青山一个激灵。
昨夜,顾煊于三更时分传了他和闵英纪良去,他们以为有急命要办。
这也是常有的事。
谁知等他们三人整装到了他们主子跟前,他们领回的却不是什么要紧差事,而是致命一问——
毁了别人赠的东西,要怎么补救?
其他二人是什么反应不知道。
反正单青山是警铃大作,以为主子又要考他们兵书。
好在他们主子又说随意说说便好,只当闲谈。
于是三个身披黑袍挂长剑的厌夜军,并着一个眉宇轻凝的厌夜王,端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之旁,在皎洁月华下垂首沉思。
单青山一听闲谈,他倒是最擅长。
当即便说:主子,这有何难,找他再要一个就是了!
换来他们主子一记深眼。
纪良直接答不会。
闵英沉思许久,道:“补救恐怕是要迂回些,先拉进两人的距离,寻找适当时机说明情况,看看能不能请对方再赠。同时自己也用些礼品相赠。”
循序渐进之法,这回答是妥妥帖帖。
却只见顾煊沉思许久,问:“回赠何礼?”
顾煊长居边城,疏于人情往来,也无人敢向他讨礼。
久而久之,他便连礼物都不知道要如何挑了。
偏单青山嘴快:“这有何难,挑人喜欢的便是!”
于是又换了浅淡一眼,而后单青山便领了个致命差事。
“去查查女子都爱何物。”
三人当场错愕。
反应过来之后,闵英差点当场笑出声。
五大三粗彪形大汉,唯唯诺诺去街头查问女子都爱何物。
但是想,画面便生动如许。
单青山还不敢不从。
也因着闵英“拉近距离”这些话,他们彻夜从王府搬到夜园来。
什么拉进距离!什么挑礼回赠!
闵英就是个纯祸害!
单青山心里痛骂着闵英,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绷着头皮,对着顾煊绽放出一个极其突兀的笑容。
“主子……属下这……”
顾煊转过头来,挑起眼帘,凤眼如利,等着他的下文。
单青山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舌头立刻打结,笑容萎了,头皮也作响。
“属下去街头拦了几个女子问,她们说属下流氓,要把属下送官。属下……”
他尚未说完,外头便传来谈话声。
有把尖利的嗓音刻意压低了问道:“厌夜王怎么突然买下这处园子?”
闵英轻笑声音响起,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公公且在此稍候,我去通禀一声。”
而后闵英便走了进来,说是陛下身边贴身的内侍在外头候着。
顾煊捏着黑棋,放回棋盒之中。
“请进来。”
不一会儿,那内侍进来,先是寒暄了一番。
而后他道:“据说王爷此次回京还带了一个小孩回来,陛下想见见王爷。”
内侍年纪老迈,眼瞳已然浑浊,眸光却甚有深意。
顾煊自打回了镐京,只进过一次宫,便是去永寿宫那回。
仲礼的事,他尚未和人提起。
眼下,仲礼也是由厌夜军安置一处僻静的地方。
厌夜军中的每一人都是顾煊亲自挑选亲自带出来的。
他们熟知军律,绝不会有走漏仲礼风声的可能。
唯一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便是那夜城门之下。
但衍王幕僚和兵部参将未近马车就已被捕,唯一的嫌疑就落到李舒景身上。
李舒景是皇帝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顾煊长眉轻皱。
夜园新修,尚未配备车轿。
单青山三人的马尚在厌夜王府,他们昨夜是赶着牛车运东西来的,总不能让他坐牛车入宫。
唯余顾煊昨夜来时骑的赤焰马。
顾煊不欲张扬,但眼下无车无轿,代步的也只能是它。
赤焰马通体黑红色,赤之极成了黑,日光下很是招摇惹眼。
他驾马刚出东巷,长街坊下的梨树荫里,便有辆金铃轻纱的打起车帘。
姜嬉探头:“皇叔可是要进宫?”
她目光落到那匹马上。
天下皆知厌夜王修罗如许,跨赤马扬长刀杀敌百万。
骑这赤马出去,只怕要引来许多人围观,连这青和坊都出不去。
“臣女恰巧也要入宫,皇叔如不嫌弃,不若同乘聊以解闷?”
她柔婉笑着,顾煊却瞳孔剧缩,钉在原地。
及至很久之后,他还记得这一幕——
这年盛夏,梨树绿荫如盖,光影斑驳如碎金。
轻纱帐承接着点点日光,金铃晃动碰撞出丁零清脆的悦耳清声。
那人粉面桃花,一张脂玉一般的脸挂着浅浅和煦的笑容,映在青绿背景下的轻纱帐中。
鲜明递进的颜色,如梦似幻。
顾煊此生头一回,跨在赤焰上,想的却不是权谋与厮杀。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是那种勾人沉溺的温软和静谧。
须臾,顾煊上了那架金铃轻纱的马车,与姜嬉同席而坐。
姜嬉自是先打开话题的人。
她笑道:“皇叔在此处置了园子,咱们两家日后往来也就方便许多。
还未深谢皇叔交州相护之恩,今日若宫里未留皇叔用膳,不若我备些薄酒,以庆皇叔置园之喜?”
顾煊听言,面上不显,仍是冷神冷色。
心里却仍回味方才的画面。
待反应过来,不禁对闵英赞赏有加。
拉进距离,此法甚妙。
“皇叔?”
柔柔的声线唤回他的飘远的神思。
顾煊眸光飞快地闪了一下,嘴角轻扬,“嗯。”
姜嬉笑道:“那便多谢皇叔赏光了。不知皇叔都喜欢些什么菜式?”
顾煊想起昨夜询问“回赠何礼”时,单青山说那句“挑人喜欢的便是”,于是道:“辣子鸡,宫保鸡丁。”
姜嬉一愣。
晋城岳来楼,皇叔不是不沾一点红辣吗?
她试探着问:“皇叔喜欢辣口的?”
顾煊垂眸,撞上她潋滟瞳光,没有回答。
姜嬉只当是默认。
冷峻的神色之下,顾煊而今内心雀跃如许。
他想,若是此计也成,今日便可化解昨日断簪之事。
昨日,恐是吓着她了。
他想着,眸光轻掠,从她的发髻上扫过。
自然也把那卷翘的睫毛和挺俏的鼻尖纳入眼底。
突然,他下颚线交汇之处喉结一动,随之生生把头转向车外。
厢中又恢复静默,马车压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皇叔内心再如何波动,声音仍旧磁沉缓叙。
“太后召你入宫?”
姜嬉笑开,目光落到自己裙裾上,脸色绯红一片。
“是啊,臣女年已十八,仍未婚配,太后说了几回,今日不知又挑了哪家公子的画像呢,让臣女进宫瞧瞧。”
顾煊难得关心起这些:“哪家儿郎好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但看“敌军”有多少人,逐一击破便是。
谁想,姜嬉竟掰着指头数起来:“老丞相家的孙子温润如风,李尚书家的哥儿长于经营,何太傅家的哥儿知书达理……”
拢共数了有十来个。
顾煊起初还会记下那些人名字与优点,后来越是听,脸色便越黑,一双手紧得就差把车窗窗棂捏碎。
好在窗棂强弩之末时,姜嬉道:“这些哥儿都是顶好的,却不是我要的。”
顾煊五指一松,心头也乍然一轻。
“你要什么?”他接口问道。
姜嬉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度开口的时候,她整个人身上洋溢着一股安静。
仿佛深山之内的小溪,淙淙流动,安静却又不失灵气。
她说:“我就想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成婚与否,世人评说,皆不重要。”
顾煊听她此言,眸光深敛。
半晌,他道:“镐京情势动荡多变。”
姜嬉道:“臣女知道。故而,有个安稳的靠山很重要。此前说的愿为皇叔幕僚,便是此想。”
她眸光熠熠,满怀期待得看向他。
顾煊轻哼一声,往后一靠,道:“李舒景是个聪明人,无需你自己搭进来救。你想安稳过完此生,朝中之事务要做到半点不沾。做我的幕僚,不是上策。
即便你当了我的幕僚,我亦从你之策,李舒景脱身而出,离开镐京。但东宁侯府日颓,李舒景必不会坐视不管,你救不了一个飞蛾扑火的人。”
姜嬉的心思被他全然点破,脸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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