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他……”她转回头来,看着陶嬷嬷,眸光带着一点探寻,“他生气了吗?”
这几日她向执墨那丫头打听了些关于皇叔的坊间传闻。
据说皇叔是个再自律不过的人,他所计划的事情,皆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有一回,前锋军未在指定时辰达到他指定的地点,便是每人五十军棍的处置。
她心里怕她惹了皇叔不快。
陶嬷嬷见她神色,深深叹了口气。
她坐到榻边,拉过姜嬉的手,轻轻抚着。
斟酌了片刻,她道:“嬉姐儿,接下来这些话,原不该我说的,只是你如今离万劫不复就差一步,我怕不得还是要倚老卖老,叮嘱你几句。”
“嬉姐儿,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去的吗?”
姜嬉微微讶异:“不是生我时落了病根子,后面又染了时疫,才……”
陶嬷嬷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的。你娘是死于反王之乱。”
“十八年前,反王作乱,拥兵围了整座皇城。姑爷陷在宫里出不来,你娘那时候刚生了你,听说这事儿,她就不顾月子,驾马去救。”
陶嬷嬷神色是死一般的平静,唯有眼角顺着皱纹滑落的眼泪能透露她的心情。
“你娘她,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陶嬷嬷哽咽起来,“她骑马去的,我在后面追。等我追到的时候,反王挟持了宫里贵眷皇妃,在城头上等着先皇祭天回来,要以此要挟先皇写禅让书。”
“那些贵眷皇妃里,有一个是当年艳绝天下的美人,当时是淑贵太妃,她领着儿子,也就是先皇的弟弟,现在的厌夜王。还有就是当今皇上和太后。”
“说来,淑贵太妃也是娇悍的女子。她知道早有宫卫出去搬救兵,因而找了许多机会,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后来被反王爪牙识破,差点遭受□□。然后,然后你娘去救姑爷,城门不开,她就在城楼下吆喝叫骂,就被俘上城楼……”
“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定是看见了城墙上的人才故意被俘上去的。她上了城墙,一面安抚贵妃,一面找机会杀了反王的一个狗腿子,挟持了反王之子。
反王动了气,掐了厌夜王的脖子举出城墙外沿,只要他一松手,厌夜王就要掉下城墙去摔成肉泥。”
“那时候我后知后觉大事不好,我害怕,没护主,跑回姜家搬救兵。可无论我怎么敲门,姜家迟迟没人来开。我就知道这事姜家不会站队,就返回去找你娘。”
“可是……可是……”陶嬷嬷突然哭得难以自抑,“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娘刚巧从城墙上坠下来,那一身红衣,像刚来京城的时候一样。因着你娘来来去去拖了些时间,太后撑到了援兵到来,厌夜王也得救了。”
“嬉姐儿,”陶嬷嬷紧紧握住姜嬉的手,“听老仆一句劝,厌夜王他只是为报当年你娘的英勇之恩,才对你,对步家格外宽待。你可万不能对他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姜嬉听得懵懵懂懂,直到最后,她总算是听明白了。
陶嬷嬷言下之意,她母亲的过往才是厌夜王宽待她的原因,全是因着她母亲以命救了他的一条命。
“嬉姐儿,你说那样一个人,自十岁起去到邺城,十二岁随军征战南北建功立业,喝过狼血吃过乌鸦肉,前不久还单刀匹马屠了郢都满城。没人看得透他,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事,没人知道的嬉姐儿!你不是他的对手!”
陶嬷嬷言辞激动,只希望姜嬉能及时抽身,日后找个好性情的郎君嫁了便是最好的事。
姜嬉却安安静静坐着。
她想,原来如此。
难怪皇叔救她清白,为她伸张;难怪这一世皇叔赠她黑袍,许她步家满门性命;无怪乎他总在步家一事上对她宽容,平时态度反而冷厉漠然,与对待青山大哥他们没什么两样。
原来如此。
那日在她步家陵园不是偶遇,想必也不是什么探看马草场,他应该也是去瞧母亲的吧……
皇叔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放过步家的呢?
她去官驿送簪求情的时候?
还是她母亲墓前相遇的时候?
还是他到郡主别馆去的那日?
亦或是,更早之前,早在他们这一世还没遇见的时候?
细想来,皇叔果然高深莫测,让人琢磨不透。
姜嬉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吊起唇角。
她一启唇,胸腔的酸涩便如浪涌翻滚。
“嬷嬷放心,我不会的。”
上一世她以为和衍王相知相许,谁知直到后来她都不曾看透他。
重活了这回,她怕了。
虽则面上不再怯懦,可心里还是怕的,更多的是懒得去经营了。
这一世,安然度过此生就好,只求尽量快活洒脱些。
而那些看不透的人,远离就是了。
第16章 东宁候(捉虫)
夕阳渐渐沉落,绚丽的晚霞淡去,皎月拉起漆黑的背景幕。
姜嬉心里有些发堵,加之四肢无力,什么也不想做。
她躺回榻上,抬眼道:“嬷嬷,我午时喝多了,脑袋沉,想再小憩片刻。”
陶嬷嬷闻言,心知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见她想一个人静静,陶嬷嬷也不再逗留,抬手擦干净眼泪,从榻上起来,道:“姐儿先睡着,我去煮些醒酒汤来。”
姜嬉点了点头。
门被扣上的声音穿越空气传了过来,她拉起被子盖过头顶,整个人缩在锦被中。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恰时传来。
姜嬉只当听不见,动也不想动。
“笃笃笃——”
敲门声锲而不舍。
这声音虽不合时宜了些,却也不显急躁,听起来轻缓且有节奏。
“笃笃笃——”
姜嬉推开被子,门外传来执墨的声音。
“步公子?”
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回答了她。
“执墨姑娘,我午时见郡主喝得有些多了,晚膳时说还头晕着,就煮了醒酒茶来。你看……”
原来是步怀敦。
姜嬉重又躺下,拉过被子盖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执墨笑着道:“步公子有心了。方才陶嬷嬷才要去煮呢。”
这话说得有些促狭,言下之意,是说步怀敦太过殷勤了。
步怀敦的声音迟缓了几分,想是听出了执墨的画外音。
“是我想得不周全了,郡主身边的几位姑娘原就是最周到的。”
执墨笑着哼了一声:“给我吧,我端进去。”
“这……”步怀敦显得有些许犹疑。
“郡主这会儿还未醒呢,步公子怕是不便进屋的。”
步怀敦道:“无妨无妨,那就有劳执墨姑娘了。”
“吱呀——”
执墨打开门,端着醒酒汤进屋。
她来到里间,见姜嬉盯着岁寒三友绣样的帐顶发愣,稍一顿,忙走了过来。
“主子,方才步公子来送醒酒汤了,主子要用一些吗?”
姜嬉摇了摇头。
她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外头便传来单青山的声音。
“郡主可在屋里吗?”
姜嬉手指一颤。
饶是她与单青山的交情尚可,也未好到他主动来关照的地步。
况她中午醉酒的时候,单青山也不在当场,所以应当是皇叔让他来的。
想起皇叔,葱白的手指掩在被下,渐渐攥紧床单。
执墨听见“宿仇”单青山的声音,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她当即一愣,下意识看向姜嬉。
见姜嬉仍旧望着帐顶,一个眼神都未曾分过来,心下便立刻明白。
她走出去,轻轻反扣上门,道:“你来做什么?”
单青山侧身一让,露出后边的太医,“听闻郡主头晕,我带了太医来。”
执墨道:“郡主已经歇下了,劳烦太医走这一趟。”
她说完对着太医福了一礼,步回屋内,合手关上了门。
顺带白了单青山一眼。
单青山嗤了一声,也不痴缠,转身带着太医回去向他们主子复命。
岳来楼里有个凉亭,顾煊正站在里头。
暮色四合,他身上的玄衣颜色比暮色更深,勾勒出悍利腰身。
四周安静极了,连虫鸣都偃旗息鼓。
单青山带着太医过来,在凉亭外轻一拱手,高朗的声音打破宁静。
“主子,郡主已经歇下了,太医没进得去门。不过……”
“不过什么?”
顾煊声音沉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单青山道:“不过,属下快到郡主门前时,撞见了才从那里离开的步怀敦,听他说,他是去送醒酒汤的。”
“步怀敦……”
原本清沉的嗓音带了微不可查的幽寒,顾煊把这个名字沉吟了一遍。
半晌,他捻了捻背在身后的长指,道:“你下去吧。”
“等等。”顾煊声音沉冷,喊住单青山。
他沉缓地、平生头一回有些迟疑地问:“她……接了他的汤?”
单青山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转回来。
他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答不是,那是谎报军情,要挨棍子,答是,看主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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