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喜欢看这年轻将军窘迫的神态,莫依然倚栏浅笑,道:“怎么,木将军就不关心静和公主最近怎样么?”
“公主怎么了?”他豁然抬头,正对上她清明的眸子,立刻知道是莫依然故意调笑,心中不免怒火,只是低头不语。
“将军心里,可有静和?”她问。
木子清低头道:“相爷,静和公主是您的正妻,请您尊重。”
“将军只需告诉我,你心里可有静和?”她语气淡淡,却咄咄逼人,“如果她嫁给你,你可愿一生一世只待她一人好?”
木子清霍然抬头,目光炯炯:“木子清今生福薄,能遇到公主,已是万分感激。若有来世,我愿放弃一生荣华,只求同公主厮守到老。”
她问得明白,他答得坦然。莫依然面色凛然,缓缓地,唇侧升起一丝笑意。
“我知道了。”她拍拍他的手臂,转身离开。
木子清一怔,待回头看时,她却早已经走远了。
……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
这一年,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极其平静的。变法已成,四海升平,一切都布上正轨。然而,朝堂内的暗流,也只有王相核心能感觉得到。
自分田之事后,各郡王表面顺从,其实内心多有不满,几次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明里暗里进行阻挠。莫依然的意思是,只要不影响大局,尽可任他们去闹。可是,在摄政王看来,皇家子弟连这点胸襟韬略都没有,实在是丢尽了颜面。
于是或贬谪,或流放,不过一年,几座郡王府都是人去楼空,皇族内部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议。这个手握大权的摄政王,终于显露出千古帝王特有的刻薄寡情。
莫依然看在眼里,寒在心上。手足兄弟都尚且如此,有朝一日成就大业,说她功高震主,又当如何?
或许,是到了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可是,她走容易,这阖府的家人府院该怎么办?
更甚者,她还有这一妻一妾。
杜月本就是江湖女子,又没有封号,自然好说。只是,静和公主,一品诰命夫人,她的正妻,却该如何安排。
莫依然素颜散发坐在梳妆台前,透过妆奁镜看着为她梳头的静和,怔怔出神。
想必当年楚霸王临江之时也是如此无奈,所以才会吟出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
静和公主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执着玳瑁梳子为她梳理满头的青丝,一边笑吟吟地说道:“那天成王妃问我,怎么成婚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说有什么消息啊?后来喜儿在旁边碰我,我才明白。笑死我了。”
“是么,”莫依然浅笑,“你怎么说的?”
静和说道:“我……就这样。”
她说着,放下梳子,假装成王妃就在眼前,说道:“相爷……”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莫依然瞬间就喷了:“这这这,谁教你的?”
“月娘啊,”静和一双眼睛秋水莹然,说,“她说了,有人问起,这么说就行了。”
莫依然长叹一声:“这个死丫头,就不会教你点好!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才打不赢她呢,”静和一笑,把梳子递到她面前,道:“换我了。”
莫依然接过梳子,两个人换了位置。她站在静和身后,缓缓梳理那一头瀑布般的青丝。
“静和,”她手中的梳子由发根至发梢,未曾碰到一丝阻拦,“你现在,还想着那个人么?”
静和涂着凝脂霜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怎么说呢,想,也不想。偶尔会记起,可是也没多少妄念了。毕竟,已经十年了,有的时候连他的样子我都记不清了。”
莫依然动作一滞,道:“对不起,我耽误你太久。”
“别这么说,”静和转身握着她的手,说道,“能遇到你,也是我的幸事。我虽贵为公主,从小生在宫廷,却从不知何谓性情,何谓人生。直到遇到了你和月娘,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界可以这么精彩。这十年的光阴,我没有虚度。”
莫依然笑笑,指尖滑过她的长发,道:“你放心,我当年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做到。就算不能给你那人,也必会还你一个幸福归宿。”
静和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这么不对劲啊。你想做什么?”
莫依然一笑,食指挡住双唇,道:“谋未定,不可说。”
忽然窗外传来木柝声。经年不曾听见这个动静,她们乍闻皆是一惊。窗根底下,喜儿说道:“回事。宫里来了人,请相爷立刻进宫去。”
“定是出什么大事了。”莫依然扔下梳子,转身披上外袍。静和已经拿了她的官帽,帮她戴上,说道:“你带上小六去,万一有事脱不开身,让他回来报个信儿。”
“知道了。”莫依然走出后堂,就见,门房老吴侯在路边,道:“相爷,宫里来了马车,就在门口。”
莫依然点点头:“让小六跟着。今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
“是。”
马车是皇室特有的明黄帷幔,不走臣子的安上门,转而由朱雀门直接入宫。马车在甬道前停下,换了软轿,由内侍执着风灯引路,一路向前。待轿子停下,莫依然下轿,就见九重丹陛之上,“太苍殿”三个大字闪着古铜色的光。
居然,是议政大殿。
她拾着白玉石阶通天而上,抬手推开沉木大门。整个大殿空荡荡的,殿柱耸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一道的黑影。正对着大门,明黄的龙椅上,赵康单手撑头,一身纯黑锦缎,浓郁如同夜色。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深幽的眸子望着她。他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威严,似乎只是一个无限疲惫的男子,对她说道:“依然,开战了。”
这一次挑起战火的不是朔国,而是大虞国百年盟友——望国。
望国于前日下了战书,昨日发兵,战书和战报在今夜一并送到了皇城。百年以来,虞国望国一直以尘风关为界,相安无事,大部兵力都驻守在北方四郡。如今突然开战,真可谓措手不及。
龙椅后摆着鎏金屏风,绕过屏风,赫然另一番天地。眼前一处隔间,并不大,却桌椅摆设一应俱全。房顶上是宝石镶嵌奠罡北斗,正对面,的木架撑起的,是三国地貌全图。
这是莫依然第一次来此,也被眼前这一副羊毡上的三国地图震撼了。原来,龙椅之后,才是帝国的心脏。
赵康摘下腰中的摄政王七星佩剑,抬手在图上指点:“缅良、定陶、浊水,望国一日内同时围攻我关外三郡,目的只有一个……”他的剑尖一顿,正落在那黑色的一点:“尘风关。”
“尘风关是虞国的西大门。一旦越过,江南千里沃野,再无屏障。”莫依然沉声说道,“看来,望国这次不止是想讨些丝绸茶叶那么简单。”
赵康蹙眉道:“关外三郡兵力匮乏,撑不了多少时日。此时从皇城发兵,又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着实难办啊。”
莫依然看着地图上从豫章道尘风关那令人心惊的距离,道:“尘风关不能丢。如果来不及,我们就给它争出些时间。”
“你有办法?”赵康问。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她只引用这《孙子兵法》中的一句,再无赘述。
赵康双眸一亮,道:“我明白了。”
莫依然一笑,道:“其实,我们还能再加一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赵康道:“我们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莫依然蛾眉微蹙,道,“新军虽然练成,却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战斗力究竟如何也未可知。”
赵康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掌盖在望国的国土上,道:“只要再给我三年,它朔望联军我都不怕。”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稳赢的仗,也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她的笑容浅浅,下颔微抬,烛光下竟生出一种睥睨众生的美来:“便是这般艰险,才有意思。”
赵康望着她,胸中意气激荡:“好。我们便携手,打赢这场险仗。”
……
第二日早朝,望国宣战的消息引得满堂皆惊,朝堂立刻陷入是迎战还是求和的争论中。摄政王手持宝剑斩断龙书案,怒道:“谁再敢说一句屈膝求和,立即以卖国罪论处,有如此案!”
霎时间,百官噤声。一直沉默的木子清上前一步,跪地说道:“臣木子清请命出征。十万将士,誓死卫国,不让寸土!”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在大殿之内回荡。
当天,太苍殿颁布圣旨,授木子清大将军印,命韩擭、孟坦为副将,三日后领十万大军出征。
次日,百官随摄政王至校场验兵。
校场在豫章城西,哨岗累累,乃是军营驻扎之地。演兵场上高搭看台,正中皇位虚设,摄政王居左,身边坐着丞相及十三位朝廷大员;木子清在右,另有陪同观看的十位武将。
远处旌旗招展,战鼓擂擂,鹿砦大开,韩擭带领的步兵军阵率先而入。三万将士皆是一身崭新铠甲,进退严整,军容整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