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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都是误会 (挽春谣)


  只好压下心中的恼意,直奔主题。
  “前些日子,我们林家有一批货要送到南方去,按照约定,那锦玉间是要在月底前收到货,可这批货八天前就被沈千户给扣下来了,锦玉间那边是催得紧啊,这万不得已才来求公公您。”
  林老板那黑豆般的眼睛转了圈,小心地观察着沈丛澈的表情。
  而沈丛澈地垂着眼帘,食指不轻不重地轻敲着木椅扶手,林老板蹙眉连忙冲着身侧的家丁使眼色,这家丁才递上来一个小臂长度包装精良的锦盒。
  林老板面上又带上讨好谄媚的笑,将锦盒置于桌面,轻轻推到沈丛澈面前,“这是林某的小小心意还望公公方便方便。”
  “方便?”沈丛澈眸光冷冽,冷冷扫了桌面上的锦盒眼,继而将其推了回去,“那你倒与我说说,你这批货物的来路?”
  语调轻柔得叫人听不出喜怒,见他眼波流转眼中尽是寒意。
  林老板噎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块。沈丛澈冷嗤了声,这才继续道:“怕是说不出吧?你那批货,不少的首饰都是从宫里转卖的吧?你倒还有脸来求我方便?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沈丛澈素来没有多少耐性。
  光是在这坐了一刻钟不到就已然有些不耐了,抬手掏了掏耳朵。
  目光又循着雅间瞧了一圈,最终落到了璇珠脸上,她正如个看戏的路人,而她恰恰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瞧,两人视线碰上,隔空干瞪眼。
  那双乌眸澄澈华光闪烁,就似蕴了汪清水在里头,视线对上的一刻她非但没有自觉,反倒双手往胸前一环歪起脑袋认真端详起来。
  沈丛澈眼睛有些干涩了,目光与她错开,冷声道:“货,是不会放行了。”
  说着一顿,那冷冽的目光便就此落到林老板身上。
  林老板皱着眉头,一张脸因压抑升腾的怒意而憋得泛红,胸口也因气恼上下起伏着,沈丛澈心情有些愉悦,又继续补上一刀:“月底要的货,林老板现今回去赶制怕是还来得及。”
  求了不该求的人还遭这阉人讽了顿。
  林老板愈想愈气,那股子恼意更是不加掩饰,拂袖领着家丁扭头就走,没走几步,沈丛澈端起茶盏来,又轻轻开口:“对了,还请林老板小心些。”
  警醒入耳,林老板脚下步子顿住。
  沈丛澈才掀起茶盖小小抿上一口茶水,眸光流转间,视线便落在了立在阻隔前的身影上,继而收回,稍抬着右手,垂眸漫不经意地扣弄把玩自己的指甲盖,“莫要再意图钻空子了,侥幸心理还是少 有为好,若下回就不是抄收那般简单了。”
  是直接捉人封铺。
  这林家基业,便是一夜归零。
  这林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因着朝中有人,加之与东厂督主刘公公交好,所以一贯不太把官府放在眼中。
  虽是如此,到底林老板断然是不敢得罪沈丛澈的,皆知东厂和西厂素来不和,而西厂督主沈丛澈其人心眼极小,搞不好会被灌个什么名头给捉进刑房,那股子气恼便只能憋在心底不能宣泄。
  林老板气愤而去,反观沈丛澈,狭长的凤眸敛着笑意,缓缓往椅背靠去,左腿往右腿上一搭。
  被气着的又不是他,沈丛澈到底都不亏。
  -
  于阁楼上探头便能瞧见楼下的戏台,周遭幽静,琴声乐声悠悠流转萦绕。
  沈丛澈如今惬意得很,方才那番交谈丝毫未影响他半分。
  稍稍扬起的凤眸微微眯着,偏着脑袋瞧阑干下的戏台,右手置于红木椅扶手上,青白的手指一下接着一下,轻轻敲打着。
  今儿这出戏,也不知唱的是什么。
  见那花衫女子抱着一老生打扮的男子腿脚,戏腔婉转哀戚,哭唱得极其悲恸。
  而戏台外围了一圈的看客,连着瞧的人都随之动容。
  璇珠没瞧懂,放眼瞅沈丛澈的神情,见他一脸悠然,那他怕是看明白了。
  于是,她提着裙摆悄然朝他靠近了些许,弓着身用食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臂,沈丛澈抬眸瞧她,便见这丫头讪讪地笑着,“公公你看懂了吗?”
  沈丛澈如实回答:“没。”
  璇珠:“……”
  她唇角抽了下,红唇张合翕动却找不着言语。
  沈丛澈有些好笑:“你我都是刚来,都未曾瞧过这出戏,瞧不懂很奇怪么?”
  望月楼周遭声音很杂。
  隔音似乎不是很好,别的厢房雅间传来的歌声和琵琶声混合着,夹杂楼下隐隐的人声。璇珠从未看过戏,见着沈丛澈没打算走,她便顺了顺裙摆干脆在他邻座的位子坐了下来,双臂交叠枕着阑干探头看了起来。
  -
  原来,今日这出戏唱的是承基年间发生的事。
  承基年间东厂曾换过两任提督,一个在位不到两个月便被新任提督处死,而前一位则是这戏里的男主人公宋砚。
  在位十余年,身上背负着奸宦的骂名。
  一位父亲贪图荣华富贵,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当朝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
  后世皆传这位东厂提督极其变态,那姑娘被迫嫁入府中不出几月不堪折磨自尽,那太监嫌她晦气,直接抛去了乱葬岗死也没个归宿。
  姑娘去后,宋砚最终也死在了自己左膀右臂的手里。
  戏终,台下宾客不禁唏嘘不已。
  纷纷为这姑娘抱不平。
  “阉人”“阉贼”这等话他听过不少,若非当他面辱骂他从不以为意,可这回人声传达耳畔,莫名的,沈丛澈觉得有些微难堪。
  他稍稍抬眸去瞧那小姑娘。
  而却见她依然趴在那,连动也没动,似乎对这些话没 有什么反应。
  大抵是觉得,被个小姑娘听到了世人对他这等人的评价,心底油然生出莫名的忧虑,莫名其妙的怕起她会觉得他和那些人口中的太监是一样的人。
  愈是如此,心底愈是泛起恼意。
  这时,她脑袋才稍微晃了晃,那葱白的手放在脖子上揉捏,一并在活动有些发酸的脖子。顷刻间,他心间生出几分笑意,他是怎么样的人与她何干?
  也用不着关心他在她心里的形象,觉着就觉着罢了,又不会叫人少块肉。
  想到此处,闷哼了声,继而收回视线,如若自言自语。
  “这世间女子,可有多少愿意嫁给这残缺之人。”
  璇珠看得是极其认真的,还细细分析了整个过程。
  听见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从后头飘来,她才回头瞟他一眼,扬声反驳回去:“不会,你太少瞧爱情的力量了,只看到阴暗那面的话,不如看看积极那面,不也有挺多不离不弃的例子吗?”
  实则不然。
  戏里,男主人公宋砚其实并非那般不堪。
  他虽心狠手辣,可对着姑娘却有着别样的温柔。
  承基帝年少登基,即位后几年更是时势动荡,朝中不少大臣对其不满,而后承基帝创立东缉事厂,上有朝廷外臣刻意打压,后有反贼和各路乱党作乱。
  而宋砚顶受压力为皇帝办事,却从未将怨言带回过府中,更不曾把气撒在姑娘身上。
  他曾试图获取姑娘的好感,可姑娘从进提督府那日起,自始至终都对他抱着偏见,一旦与其见面,便是百般的折辱和戳人痛处。
  可宋砚一一吞入腹中,从未有过半点怨艾。
  而后到临终,都是念着那姑娘的。
  站的角度不同,想法就会不同。
  观戏之人皆言那阉人毁了姑娘的一生。
  不过是世人戴着有色眼镜的偏见。
  而事实上,放于这时代里。
  就算没有送给太监,她这贪慕虚荣的爹一样会将她送给别人,会送给更有权势的人换取荣华富贵,那些有权有势的更不会将她放在眼中,到头来连个妾都不是。
  宋砚有错吗?璇珠觉得是没有的。
  至少没有让姑娘流落烟花之地,在姑娘入府后,宋砚从未叫她受过半点屈辱,将她捧在心尖上供着,好生藏着宝贝着。
  宋砚终其一生,爱慕之人由始至终都不曾正眼瞧过他。
  想到此处,她又幽幽开口。
  “若那人真心喜欢你,怎么会去揭人伤疤?若她时时刻刻提醒你揭你痛处的,你觉得那会是爱吗?如果是爱,她是不会让你处在低微的尘埃里的,如果对方想要你卑微到尘埃里去仰望她,那多半不是爱,是控制欲,两人之间应当是平等的,这样才能长久走得更远。”
  两人的想法皆发散得厉害,而璇珠看戏看得有些魔怔,观念也灌输得猝不及防。
  待她反应过来后,也没问他到底能不能理解她的话,可她也不打算去说,反正沈丛澈也未再张嘴说话了。
  而沈丛澈沉默了片刻,转而冷哼了声:“那你想的倒是简单。”
  愚昧啊。
  言罢,她便叹着气晃了晃脑袋。
  “那是个治愈和被治愈的过程。”
  望他时,他似乎还流连忘返,怔怔地盯着阁楼下的戏台瞧,顺着他的视线,璇珠将目光投向戏台,不知是谁点了这么一出戏,戏唱完了此时戏台便空了。
  而沈丛澈眼眸低垂着,鸦睫掩下眼中思绪,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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