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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重叠金明灭 (刀豆)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人的一点特征。因为身体隐秘处汩汩的,有暖流在涌动。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没想到还会来月事。原来自己体内还有血吗?她感觉有些难以置信,然而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躺在那任由血流。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像一只野兽。没有恐惧,没有羞耻。
  落英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没开口。
  云郁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来迫她屈服,却没料到她也是个极刚烈的脾气。云郁下令宫人不许给她饭食,不给她喝水,她就当真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只是闭眼昏睡。过了大概两日,云郁又来看她了。他看起来十分憔悴,整个人形容消瘦,眼睛通红,遍布血丝。
  他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床边,像个游魂一般,表情和语气都柔软了下来,道:“朕喂你喝粥好不好。”
  他用小勺子,盛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你告诉朕她在哪。咱们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朕会好好待你。”
  落英声音虚弱地嘲笑他:“一无所获是吗?你找不到她。”
  她哑声道:“她应该死了。那么冷的地方,又没有东西吃,又没有水喝,要不了三天,她就会死。你就算现在找到她,也只是一具尸首。”
  云郁端着粥的手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害人害己呢?”
  落英道:“我不想说的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我保证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她喃喃地说:“她死了,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要是不三心两意,你要是肯好好待我,别去拈花惹草,她就不会死了。你但凡服个软,跟我说几句好话哄哄我,不要那么的喜新厌旧,我也不会这么恨她。”
  “都是你的错。”
  她流着眼泪,说:“阎王爷要怪罪,也是找你。要下地狱也是你。我要是死了,也是你的错。你害了两条人命,你就是个祸害。你为什么要祸害人呢?你死了,阎王会把你丢下油锅的,把你炸成个人干儿。”
  云郁道:“你就见不得我一日好是吗?”
  她说:“见不得。”
  她咬牙切齿说:“看到你冲哪个贱人笑,我都要气死了,恨不得把你的脸皮撕下来。”
  他忽然落了两滴泪,冷漠放下碗,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落英:把你裹上面包糠,丢进油锅,炸至两面金黄,隔壁家的小孩都馋哭惹。
  最近好像又是男主挨骂的章节。
  哭哭,求轻点骂。


第68章 照料
  当日, 云郁便带着禁卫军打猎去了。
  名为打猎,实际是去搜山。
  云郁一直没回宫,高道穆看他已经多日未睡了, 劝他说:“陛下还是回去吧,臣有消息了, 会立刻禀报陛下。”
  云郁没说话, 只是抖动缰绳, 驾着马前行。
  他看着远处的山峦:“那片山搜过了吗?”
  高道穆说:“这山里有猛兽,听说猎户都不敢去的。而且前几天下大暴雨,把路冲毁了, 又有泥石流, 现在进山不便。臣派人去搜过,只是没寻着什么。”
  云郁道:“进山吧,去找个人带路。”
  高道穆劝阻道:“陛下, 还是算了吧。这山里太危险,要不臣再派人进去找一找, 陛下就别去了。”
  云郁道:“去找人带路。”
  高道穆找了几个附近的百姓, 都不肯带路,云郁亲自来问, 不巧撞见一个猎户,听说他们要进山, 连忙摆手,说:“去不得, 去不得, 那山里有鬼哩。前几天小的进山打猎,走到一个地方,听到有怪声。又不像是人声, 又不像是野兽,咚咚咚,咚咚咚一直响,吓得小的拔腿就跑,连鞋子都跑掉了。那山上多的是荒坟,大白天都阴森森,进去冻死人,肯定是鬼在闹哩。”
  云郁一听,仿佛发现了什么,赶紧问:“你说的那地方在哪?赶快带路。”
  那猎户死活不肯去,云郁答应赏他重金,这人才勉强同意。云郁和高道穆骑着马,带着几十个人,跌跌撞撞进了山。因路不好走,骑了两三个时辰才找到那猎户说的地方。看到一座荒院,院中一人深的野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连忙让人四处搜。
  云郁找到韩福儿,将她从地窖里救出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灰,已经面无人色。她的十个手指上,全是黑乎乎的,是干掉的血,手指甲都挠烂了。嘴边还沾着几缕死鼠的毛。地窖里好几只死老鼠的尸体。
  那地窖的土壁上,被刨了一个大坑,黄泥上面还有血迹。他几乎能想象这几天里,她该是有多绝望,又是怎么发了疯似的挣扎求救。
  云郁脑子里都是嗡嗡的。
  他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当着众人,不敢表现失态,但脚步慌乱,手脚明显不协调。他快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抱起,摸了摸她脸,拂去她脸上的灰尘。他轻轻试探了她的呼吸,她还有呼吸,身体也还是软热的。
  他心跳的很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脏咚、咚、咚一直跳。好像嘴一张,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跳的他喘不过气。好像一个活物,要从他身体里出逃。
  看到她的脸,暴露在日光下的一刹那,他感觉神智湮灭,灵魂从一堆灰烬中复燃。他感觉自己也像是死里逃生了一般。那一刻他想起的是自己的弟弟云岫。他想起河阴那天,云岫死在他怀中时的眼神和表情。他脸上带着血,身上被刺了好几个洞,他抱着他,感觉真疼啊。洞不是刺在自己身上,但看起来一样疼。他唯一记忆深刻的是恐惧,彻骨的寒意。
  “咱们云家的男儿,是烈马,是草原上的雄鹰。从来没有服过输,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他一直记着云岫临终前说过的话。
  他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早就已经麻木,早就无所畏惧。从河阴那一夜开始,他就是孤身一人了。从名满京都,人人仰慕的乐平王,美貌俊丽,风姿迷人的少年郎,到而今的野心家,篡夺者。他知道世人是怎么看待他的——一个无耻至极,丧尽天良的人。为了谋夺本不属于自己的皇位,不惜引狼入室,屠戮亲朋,落得众叛亲离,声名扫地,而自己则自食恶果,成为贺兰逢春的傀儡。已经是这般境地,他没有什么可失去,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了。一死而已,有何可惧?怎么样都不会比眼下更坏。
  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惧,甚至恐惧到四肢冰凉,浑身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他爱她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对她有欲望,想要得到。
  他其实并非离不开她。没有她他也不会死,他也会费尽心机地活,绞尽脑汁地跟敌人去斗。只是那样会很空虚,会少了很多快乐。所以他要哄她,骗她,想办法拴着她。
  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没忍住,清鼻水儿掉了出来,跟着眼泪一起,一下子糊到嘴巴上。他感觉自己狼狈极了,强忍着泪,压抑着鼻酸,赶紧拿袖子替自己擦拭。一旁的高道穆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蹲下,从袖中拿出一块雪白的手绢,轻轻替他擦脸。
  云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变调:“拿点水来。”
  幸好带的有水囊。高道穆赶紧拿了一只羊皮水囊过来,云郁打开木塞,捏开她嘴,往她嘴里喂了一些清水。然后又拿手绢蘸水给她擦拭了一下脸颊。
  阿福恍惚觉得身体漂浮着。她感觉眩晕,眼睛睁不开,视线发黑,意识零散,浑身无力,四肢骨骼有种痛觉。居然会痛了,她已经好久没有痛觉了。她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抱着,有人揽着她的腰,抬着她的手,又兜着她的腿弯,将她放到了床上。
  有人给她诊脉,又往她嘴里喂汤药。
  她尝不出,只感觉清澈甘甜,是水。她要水,努力配合地吞咽着,尽管嗓子疼的像火烧一样。她恍惚听到帘子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说话。一个声音说:“应当没有性命之忧。这几日,先用人参煎服,间以米汤或是清粥,依次少量进食。让她自己休息还原。”有人小声的应着,还有细碎的脚步在进出。她听到一个熟悉清亮的声音,说:“去吧。”那声音非常特别,声不大,语调不高,但他一出声四周就特别寂静,好像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他说了一句“去吧”,不一会儿所有杂七杂八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累的很了,感觉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于是很快陷入昏睡。
  她太脏了。身上全是灰,又是泥又是血渍。云郁抱她上床前,已经将她外面的衣裳都脱了,让人拿出去烧了,头发上的脏污也大概清理了,但里头的衣服还没及换。两个宫女,一个捧着热水和棉巾,一个捧着干净的衣裳,要上来替她换衣服,擦身。云郁道:“东西放下,你们都出去吧。”
  “朕没叫,不用进来。”
  人都出去了。
  云郁坐在床边,伸手,轻轻解了她的小衣。
  他用细棉巾在热水里浸湿,拧干了,替她擦拭身上。
  他不敢太用力,只把比较明显的脏污擦了一下,尤其是脸上,还有手指甲。她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血渍,还有泥巴灰,手背上好些地方磨破了,结的也是血痂。他一向是有些强烈的洁癖的,以往若是看到这么一双手,怕是要离的远远的。若是碰到他一下,恐怕三天吃不下饭的。这会却全然想不起。他见用帕子擦不干净,便从小匣子里拿了把小剪刀,替她把藏污纳垢的指甲剪了,还有指甲盖边的破皮。他从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干过这种事,跟张飞绣花似的在那两个眼睛盯着她手慢慢剪,生怕不小心剪到了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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