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连着几日未休息,已是疲惫至极。本想找个温柔乡,麻痹一下自己,哪晓得韩福儿半点不识趣。他一时烦躁更甚,头也痛起来。
“出去。”
他赤着脚下了榻,将殿中的宫女太监一顿轰:“都出去,朕不想看到人。”
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宫人全都退下了。
云郁从案上,拿起一把匕首,回到龙榻上,抽出刀刃。窄而薄的刀锋闪着银色的光芒,他用手帕细致地将匕首擦拭了,收回鞘中,塞到枕头底下。
心中稍有些安慰,他拉过床侧的被子,枕着匕首阖眼入睡。
阿福去膳房,看羊肉烤好了,滋滋冒油,忙拿到殿中来,却看云郁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头向着床里,呼吸均匀。阿福留恋地站在床边,盯着他熟睡的侧脸看了一会,末了,叹一口气,见他光脚露在外面,拉被子给他盖了一下。
殿中生着火盆,并不太冷。阿福找了个小凳来,放在床边,又将火盆挪近些。她抱着膝盖烤火,耳听着背后云郁的呼吸声,睁着眼睛,独自守着。
云郁是三更回来,睡了才一个多时辰,五更鼓刚敲过,又醒了。阿福打了一个很长的盹,听到背后有动静,猛然一惊,忙起身来,只见云郁已经下床,自己在穿衣服。
阿福连忙上前去帮忙:“时候还早,天没亮呢,陛下不多睡会?”
“不睡了。”
云郁匆匆忙忙系腰带:“朕还有事要做。一会要去朝会了,趁着时间早,朕要立刻写一封信。你快备纸和墨。”
“陛下要给谁写信?”
笔墨,案台上就有,阿福赶紧将压在镇纸下的空白信笺拿出来,又给他研墨。
“萧宝寅。”
萧宝寅,大名鼎鼎,阿福听过这个名字。萧宝寅是魏国唯一一个受封的异姓王。他本身就是南边齐国的皇室,因为齐国灭了国,他才逃到了北边来投奔魏国。高祖皇帝赏识他,封他为齐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齐王不是造反了吗?陛下为何给他写信?”
齐王造反是五年前,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么,一直说要剿灭他,却一直剿不灭。兵力有限,北边六镇又闹起义,朝廷腾不出手,嘴上一直说要打,实际是听之任之。
萧宝寅占据的长安,也是个要害之地,富庶发达,城池牢固。离洛阳又近。
云郁提笔道:“现在葛荣和尉迟就德联手在北方造反,朝廷没有精力四面开战。朕得马上想办法安抚住萧宝寅,好集中精力对付葛荣。否则他们要是同时发兵,朕双拳也难敌四手。”
阿福看他鞋子都顾不得穿,忙给他提过来,亲手给他穿上,又拿了一件狐裘大氅披在他肩膀,心疼说:“陛下连日辛苦,还得注意身体。要不这事交给先太原王商议商议。”
“军情紧急,岂能耽误。贺兰逢春那点兵力,连对付葛荣都难,别说萧宝寅。这事得朕亲自办。你叫黄瑾来。”
阿福连忙去请黄公公。
不一会,黄瑾到了,跪在地上叩头。
云郁道:“齐王萧宝寅,有一个侄子,名叫萧赞。现住在京城。你赶紧传朕口谕,让御史中尉带人去,看他跑了没有,一定要把他抓回来。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去投奔萧宝寅。”
黄瑾瑟瑟发抖,欲言又止。
云郁看他不动,扭头瞪他:“呆着做什么?赶紧去!”
黄瑾连忙磕了头,道:“回陛下的话,先前的御史中尉,是陛下的兄长,任城阳在担任。任城王已死,新的御史中尉,陛下还没任命。奴婢斗胆问一句,陛下是要派谁去抓这个萧赞。”
云郁一时怔住。
手上的笔停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好半晌,他将笔搁到笔架上,在殿中踱了两步,原地思索。
贺兰逢春把朝廷杀光了,其他没死的,听到贺兰逢春在河阴杀人,也全都吓的连夜逃跑。云郁前日回到洛阳,面对的是一座空城,和一个空荡荡的朝廷。他现在根本找不到人做事。
关键时刻,一个能使唤的都没有!
他对贺兰逢春的怒火又噌噌地直冒。
他强忍着火气,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人:“城阳王云徽,还活着吗?看他逃没逃。赶紧去找找。让他立刻来见朕。”
等云徽到来的工夫,云郁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福见他有些着凉,赶紧拿了个暖手炉给他抱,又哄他穿上衣服。云郁信也不写了,焦急地在殿内走动着,等黄瑾的消息。阿福看他这样没日没夜煎熬苦,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这都第四天了吧,加起来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铁打的身体都要熬垮了。阿福也只能看着干着急。
约摸等了半个时辰,那城阳王云徽,竟然真的叫过来了。朝中姓云的诸王,十个有九个都死在河阴,被贺兰逢春给杀了。亏得这云徽还在,竟没逃走。
然而也已经吓破胆子了,见了云郁就跪在地上,扯着皇帝衣服袖子汪汪的一顿哭,哭的那叫一个山崩地裂,涕泗横流。一会祖宗的基业没有了,一会命没有了,一会要追随高祖到地下去,一会又求陛下保护。哭完了太后和云钊,又抹眼泪,大骂贺兰逢春,要去跟贺兰逢春拼命。
云郁打心里其实是有点瞧不起这人的。这城阳王云徽,是个胆小怕事,却又心胸狭窄的人。他跟广阳王云渊有深仇,而云郁又一直跟云渊交好,所以向来不太爱搭理他。
而今是没办法,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云微人品他虽瞧不上,但这人做事还是挺雷厉风行。他又是宗室的人。
云郁而今最需要的是宗室的支持。
虽然宗室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这么几只猫猫狗狗。
云郁想用云徽去抓萧赞,然而这云徽一直装疯,跪在地上哭,哭什么呢?哭广阳王云渊的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天下人都说我小肚鸡肠,说是臣在太后面前进的谗言,陷害广阳王。广阳王是国之栋梁,是我大魏国的飞将军李广。广阳王死了,他们说是我毁了大魏的长城,才使得六镇叛乱愈演愈烈。陛下心里也因此看不起臣。臣发誓,臣跟广阳王,虽有些私仇。可这是他有过在先,臣与他是堂兄弟,他竟然无耻,染指拙荆,与弟妇私通。拙荆乃是城阳王妃,如何丢得起这个颜面。这不是给臣,是在给宗室的脸上抹黑。臣虽恨他,巴不得他死,却也没有陷害之说。是他自己行不端立不正,最后也是死在葛荣那贼子手里。臣实在是冤枉。”
一行说,一行眼泪把袖子都哭湿了。
云郁这会,哪有心思听他这些狗扯羊皮的□□事,只能努力地假装微笑,搀扶着他安慰道:“朕虽同广阳王有些知交,却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城阳王妃的事,的确是广阳王对不住你,他有错在先。是你受了委屈。这事情也过去好些年,广阳王也早已死了,何必再提出来惹泪。”
云徽哭:“臣那王妃,跟臣成婚多年,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没红过一次脸,没拌过一句嘴。都因云渊那厮,害臣夫妻反目,臣这心里一想起就夜夜睡不着,一想起,这眼泪就停不下。”
“臣今年本打算续弦,哪晓得贺兰逢春突然进京。朝廷发生这样的事。”
“朝廷虽遭大劫,也不能不体恤大臣的难处。何况而今正是用人之际。”
云郁耐心将他搀扶起:“城阳王既有续弦之意,不知可有中意的女子?”
云徽有些难为情,说:“若是旁的人,臣自己便去提亲去了,不敢烦劳陛下。只是臣看中的这女子,是陛下的亲舅舅李延寔的女儿。陛下的表妹。”
云郁愣了下:“表妹?”
云徽乖觉道:“李延寔尚待字闺中的女儿就那一个。臣想请陛下替臣做个媒。”
云郁笑容都僵硬了。
第30章 媒人
“这样成人之美的好事, 朕怎么能不答应。”
半晌,云郁已调整了心情,笑拉着云徽的手, 道:“朕替你做这个媒了。”
云徽听说皇帝做媒,顿时叩头谢恩, 不哭了。
云郁如此这般, 将抓捕萧赞的事细吩咐下去, 云徽一脸殷勤,点头不止:“臣明白,臣这就去办。”
云郁将这事安排妥, 又匆匆上朝去了。
阿福回想起他刚才眼神不对, 云徽说到“陛下的表妹”时,他明显的表情尴尬。阿福说:“黄公公,城阳王要娶陛下的表妹, 陛下的脸色怎么那样。”
黄公公望着殿外,云郁离去的方向, 叹道:“你难道不知?陛下当年跟李氏有过婚约, 那李延寔的小女儿,正是陛下的未婚妻。”
“虽说后来陛下跟李氏关系不和, 李家退了婚,但陛下跟李小姐两情相悦, 彼此未忘情。这些年,陛下未娶, 李小姐也一直未嫁。老奴还以为这次陛下登基, 跟李小姐的婚事总算是没有阻碍,水到渠成了。没想到啊。”
黄公公十分惋惜的口吻:“陛下心里苦。”
阿福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李小姐。
那日朝会后,云郁单独召见了舅舅李延寔。说了什么, 不得而知。只知道李延寔离去后的不久,云郁他舅母卢氏,带着女儿李嫣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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