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心中惴惴, 不太敢和她说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去, 都是一些不快乐的事。他害怕提起那些尴尬,伤到她, 也伤到自己。
他不愿提起,不想撕开伤疤。
未来, 也没有未来可以想。
他不敢对将来有任何奢望,也不敢给她任何承诺, 只能过一日算一日。
阿福喜欢呆在屋外。
她一有空, 就坐在日光下,看风景,晒太阳, 眺望远方。
云郁却不爱去屋外。
哪怕是大白天,他也会呆在阴暗的屋子里。他不喜欢看见日光,那会让他有种不安全感,总觉得会被人看见。
只有天黑了,她回到屋里。或者下雨了,太阳被云遮蔽了,她坐在床上,做针线,缝补衣服,或者干点别的什么小活计,云郁才会悄悄来到她身后。
他搂着她的腰,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将脸埋在她发间,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虽然生活捉襟见肘,但她身上还是很干净。这味道让他很放松,很舒适。
他伸出手去。
她有些害臊了,红着脸,转过身来,双手捧着他的面颊,假装用力捏了两下。她用这个略带小孩子气的举动,来掩饰自己的羞涩。然而当她捏着他脸时,又正好看着他俊美的眼目,神采流动的双眸,唇红齿白的面容,还有宽肩细腰的上半身。她又忍不住凑上去,伸出双臂抱住他,小鸟回巢一般地钻进他的胸膛。
云郁想和她亲近亲近,想和她说说话,又觉得语言匮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在这个地方,大概住了有半年。
他们后来又往北走。
云郁不想留在那间茅屋,他想去更远的地方。
阿福问他想去哪,他摇头,说不知道。中原不能留了,然而他不是太悲观的人。中原之外,还有更加广阔的土地。他的祖先来自北方草原,草原之外,还有大漠。大漠再往北,听说还有极寒的森林。中原之外,还有很多国度。北边有柔然,西边有高车有突厥,还有月支和龟兹。
天地广阔,他想去走一走。
云郁骑着马,带着阿福,一直往北走。他们翻过了茅屋后面的那座大山,又走了许多天,翻过几座山。他们看到了一片碧绿辽阔的草原,连绵起伏,白云和草地连成一片,说不出的壮美。云郁有些高兴,指着东边的方向,说:“再往那边走,就是代北了。”
云郁一边走,一边给她讲道武皇帝开基创业的故事。我本鲜卑儿,挽弓敕勒北,饮马黄河边。
云郁从小长在洛阳。
他出生的时候,魏国已经经历了汉化改制。他母亲李媛华是汉人,他父亲虽然是鲜卑人,但也素来仰慕汉化。云郁从小学习孔孟,受的是汉人诗书礼乐的熏陶。虽然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胡人,来自草原,但总是不以为然。他们改了汉姓,以那位迁都洛阳实行汉化的高祖皇帝为宗祖,而不以曾经称霸草原的拓拔氏为宗祖。
云郁给她讲高祖太和改制的事情。
阿福说:“高祖为什么要迁都改姓?做胡人不好,为什么高祖一定要做汉人?”
在鲜卑人看来,这是弃宗忘本的事情。
这也是迁都之后,魏帝国撕裂的根源。对留在代北的鲜卑人而言,高祖是个叛徒,背叛了草原,背叛了鲜卑。
云郁说:“高祖有他的难处。”
“他要载入史册。成为正朔。”
云郁说:“他要千万年之后,光耀彪炳,被史册铭记,而不是被人称作五胡,或蛮夷。近百年来,胡人凭借武力,肆掠中原,建立了数不清的国家,但总是转瞬即灭,不出三代就消亡,不是被杀戮,就是被吞并。高祖认为胡人的文化和制度落后,所以才会短命。汉人有文字,有诗书,有礼乐,有琴棋书画,有一切可以传世的东西。胡人没有。高祖知道中原终归是汉人的天下,所以他要统治汉人,就必须自己先成为汉人。”
然而胡人统治中原,靠的是铁蹄和杀戮。
高祖放弃胡人的姓氏,改用汉人的姓氏,抛却铁蹄和杀戮,转而用礼乐治国。然而他的帝国,还是毁于胡人,他的子孙,还是死于铁蹄和杀戮之下。高祖要的是文明,放弃了祖先野蛮征服的方式,但最终他建立的文明和文化,仍然被和他祖先一样的人,用野蛮的方式征服。当初追随他们祖先打天下的那些鲜卑士兵,六镇军人,后来成了云氏的掘墓人。
作为曾经的帝王,他不免要思索这些问题。胡和汉,究竟哪一条路才是正确,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云氏亡了,那些新崛起的力量,又能辉煌多久呢?如果铁蹄真的有用,当初他的祖先又何必一代一代,萤虫逐光一般地向汉化靠拢。如果礼乐有用,从高祖以下,如此殚精竭虑,不曾有一丝懈怠,为何又会落得而今这个结果?
可二者得兼,却是神仙也办不到的事情。但凡改革,总有人会利益受损。岂有人人都得利的好事?有时候做皇帝,不过就是把一个人碗里的饭舀出来,倒进另一个人的钵里。总会有人气的摔碗,要掀桌子的。
如果只是把一个人碗里的饭舀到另一个人碗里,那也不是大事。可高祖做的,是将一群人碗里的饭舀出来,倒进另一群人的碗里,那就是大事了。而偏偏这两群人,又都有着极其强大的能量,任何一方,都足以左右一个帝国的走向。于是,地动山摇了。到了云郁这里,原来被高祖舀走了饭的那群人行将饿死,义愤填膺地要夺回自己的饭碗。可接这口饭的人,也早就吃的肚皮溜圆。要让云郁再把这口饭从他们肚子里掏出来,舀回去,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别说是死一个云郁,死十个也办不到。
他想一想,又觉得没意义,也罢了。
他们走着走着,看到牛羊。
草原上有村落,聚居着一些牧民,零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毡帐。能看到有牧民,持着长杆,在草野上放牧,妇女提着桶在挤牛奶,还有幼儿奔来跑去。阿福见了人就高兴,跑去跟那些牧民们说话,套近乎,用跟镇上商人那里换的麦芽糖,哄逗小孩儿。
云郁在远处看着,不肯过去。
过了一会,她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在半道上,冲云郁招手:“你过来呀!”
云郁说:“我不去。你跟他们玩吧。”
阿福说:“你过来嘛!他们不认识你的,斛禄说,请我们去他们帐篷里吃酒呢!我跟他说了,我还有个同伴,你也要一起来。”
云郁摇摇头,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阿福有点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她自己一个人跑去斛禄家吃酒了。
云郁一个人在山坡上等她,等到天快黑了,她仍不回来,心里有点不安。这时候,远方有个人影过来。他以为是阿福回来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个陌生的少女,穿着亮丽的长裙子,羊皮靴,头发上串着珠饰,编成了很多细辫子,皮肤黑黑的,模样漂亮,一双大眼睛,看着十五六岁。
少女牙齿洁白,笑容甜美,自称叫阿瑙。她长得光彩夺目,就像一颗漂亮的黑玛瑙。她见到云郁,两眼发亮,高兴地连比带划,说,她是斛禄的妹妹,邀请云郁去她家做客。
“你的朋友也在那里呢。”
她汉话不太通,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
“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她让我来叫你。”
阿福喜欢热闹,有个离不了人群的毛病。加上出来这么久了,着实寂寞,好不容易碰上人,对方又热情好客,一个劲邀请她吃酒,她哪里舍得走。
云郁无奈,只得笑笑,谢过了少女阿瑙,让她给自己带路。
阿瑙热情活泼,一边叽里呱啦说着些云郁半懂不懂的话,一边时不时抬起脸蛋,悄悄打量这个陌生的少年郎。他年纪已经不少了,但长得确实很少年,尤其是皮肤白,脸上皮肤看着嫩,一双春光绽放的桃花眼,唇齿绝佳秀美。阿瑙也看不出来他究竟几岁。
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美的男人。
阿瑙笑问他:“你是不是十八岁?”
她又说起了胡语。云郁只能大概听懂些,又不会说,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他摇头。
阿瑙说:“不是十八岁,那就是十七岁!”
云郁哭笑不得。
她又连比带划,说:“她是你的妹妹。”
云郁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回了她一个笑。阿瑙见笑高兴起来,开始对他进行大肆的吹捧,夸他像山上的雪莲,夸他美得像神明。
阿瑙要替他牵马。
云郁不好意思,赶紧拒绝,让她在前面走,带路就好。阿瑙不肯,一定要给他牵马。她看到云郁的靴子上有泥,还热情地伸出手,要用袖子给他擦靴子上的泥。云郁吓得赶紧伸手阻止她,同时陪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第157章 小气
云郁走进那座帐篷时, 那光线昏暗的帐内,顿时亮堂了一下。
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不论何时出现在人群, 都会熠熠发光,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眼神。阿福跟着众人一起抬头, 看过其他人, 再看他, 就像刚看完一堆歪瓜裂枣,猛然被圣水洗了一下眼睛。斛禄家的人也不丑,阿瑙单看已经是个非常漂亮灵秀的姑娘了, 站在云郁身后, 也给衬的小鼻子小眼,像个丫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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