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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重叠金明灭 (刀豆)


  他记得她走了。
  他心里一直记得的一件事,就是她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是他亲自将她赶走的,她走的时候,他心里难受了很久,想起便难受。他记不得快乐,只记得难受。
  阿福知道他是烧糊涂了,也不回答他,只是端着粥,喂他吃饭。
  他眼睛看着她,试图伸手摸她的头发,摸他的脸。又靠过来,想伸手抱她。阿福看他动作古怪,知道他还在做梦呢,无奈说:“咱们先吃饭好不好?吃了饭,你想抱在抱。”
  他却不撒手,只紧紧搂着她。阿福的前胸贴在他胸口,端碗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脖子都要断了。
  “你先放开好不好。”
  阿福安慰他说:“我就在这儿不会走的。”
  他听到她说不走,才慢慢松开了她。
  阿福轻声细语地喂他吃饭。
  这个人,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当初要赶人走的是他,而今抓着不放的也是他。阿福已经懒得去揣测他的心思了。什么女人心,海底的针,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她现在已不干那海底捞针的蠢事。
  云郁吃了半碗粥,累了。他身体虚弱,没法久坐。阿福也不强求,让他把药喝了,依旧扶他睡下。
  他果然一躺下,很快就又昏睡过去。
  阿福一上午,就没停歇。
  屋里里有点脏,到处是灰。她拿笤帚来扫了地,打水来,将桌子和床头,到处都擦拭了一遍。她在柜子里翻来找去,找到了几根蜡烛,忙收拾起来。
  云郁烧退了些。她怕屋里冷,又去找火盆,生了点炭火。
  屋子里看起来干净明亮,暖意融融了,她心里总算舒服了些。即便是而今身为阶下囚,她还是想过个舒舒服服的年。她看到窗户上的窗纸被风吹烂,索性全撕了下来。小院外头有僧人,也不知是寺中本就有的,还是贺兰麟安排的。出家人,到底是心善一些,好说话,阿福跟他要了一点纸来糊窗子,对方也答应了。她用面粉熬了一点浆糊,重新贴了窗纸。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中午。
  云郁看起来,还是没有要醒的架势。她中途隔一会,就去试探一下他的温度,感觉没有继续发烧,估计只是累了。因为这一路颠簸,的确是精疲力尽。阿福本想做午饭,看他这样子,也懒得做了。她自己不太饿,于是继续去收拾厨房,打扫院子。旧历过年,总是要干干净净。
  她把脏衣服也洗了,还烧热水给自己洗了个澡。
  因为外面冷,只有屋里好洗。云郁在睡觉,她把水盆端到屋里,蹲在角落洗澡,谁也不打扰谁。她感觉自己身上也很脏了,臭烘烘的,快要受不了。她将头发到身上,从上到下地洗了一遍,换了好几次水,冷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完了换上衣服,坐在火边,烤了很久的头发。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床上的云郁,他睡得安安静静。
  一整日,没有任何人过来烦他们。
  看来贺兰麟大概真的也回家过年去了。
  这是一个多月来,最自由,最轻松的一天。她烤干了头发,继续去找活干。
  大概是在黄昏的时候,云郁终于醒了过来。他感觉屋子很明亮,窗明几净,冬日的阳光透门而去,一切看起来十分温暖祥和。他看到院子里有一排柏树,颜色青绿。他感觉又在做梦了。他躺在床上,目光安静地望着门外的风景,享受了一阵这难得的安宁。
  但他意识渐渐还是清醒了。整个屋子很简陋,身下的床很硬,还有这寂静无人的院落,提醒着他自己作为一个囚徒的处境。他居然没有太大的悲伤了,可能已经接受了命运。
  他听到外面咔咔咔,有磨刀的声音。
  他感到腰酸背疼,闷得慌,需要活动活动筋骨,透透气。他看到床头放着一身干净的衣服。是粗布衣,但闻起来没有什么异味。他猜测那是给自己准备的,便拿过换上了。他穿上木屐,慢慢出门去,发现那声音是韩福儿弄出来的。她正在院子里,把一口大锅,倒扣在地上,用把柴刀刮锅底灰。
  她换了衣服了。不知是不是刚洗过澡,看起来干净了很多。前些日子她跟自己一样脏,这会看着,脸蛋又白白净净,双颊红红的了。难得出了太阳,照得人气色也好,像朵花儿似的。
  云郁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抬头看他,这大冷天,居然热的满头汗,说:“我把这个锅底的灰刮一下,不然火起的太慢了,水老是烧不开。”
  云郁不懂这些,就在一旁看着她弄。
  她总是兴致勃勃,充满热情,这种时候了,旁人担心掉脑袋,她倒还有心思做这些,想着吃吃喝喝,过日子。
  阿福看他脸色还是不好,说:“你去屋里坐着嘛,屋里有火。”
  云郁说:“闷。想透透气。”
  阿福说:“那你搬个小凳子过来坐着。我看你站都要站不稳了。”
  云郁听她的话,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看她干活。
  阿福笑问他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云郁摇头:“不知道。”
  阿福说:“今天是正月十五呢。”
  正月十五。
  云郁想起来了,原来今天是好日子呢。
  他低声说:“都过年了。不知道阿姐现在好不好。”
  阿福听到这个话,干活的手顿时停住了。
  她意识到,原来云郁一直不知道莒犁的死讯。贺兰麟身边的人竟然没有告诉他。
  她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答这句话,只尴尬地笑了笑。
  云郁说:“爹娘,阿兄和弟弟都不在了,这几年,都是跟阿姐在一块过年。今年也见不到她了。”
  阿福讪讪地笑,说:“她肯定跟驸马在一块呢。”
  她根本不敢提莒犁的死。这个全天下尽知的消息,大概只有云郁一个人不晓得。
  她转了话题,问云郁:“今天过年,你想吃什么?”
  吃饭睡觉这回事,云郁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生理本能。只要不饿死,他对吃什么都无所谓。不过这会大概是被韩福儿这吃吃喝喝的劲影响了,竟让他有点怀念起食物的滋味来。他想起了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云郁说:“想吃面片儿汤饼。”
  成年之后的日子,他大多已经不知道食物是什么滋味。吃什么,都觉得无味,苦涩。食欲、□□,这些人的欲望,已经被挤压的干瘪脱水,太久太久没有想起来过了。
  阿福倒是兴高采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呢!”
  她下午的时候,揉了一块面,这会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她将锅安回灶上,开始生火做饭。她用那一块羊肉煮了一锅羊肉汤,放了胡椒。院子里有种的芫荽,她择了一点芫荽,加在里头,大盆盛起来。盛了一点羊肉汤在里面,她用剩下的汤,煮了面片儿汤饼。
  回到房里的时候,她看到云郁又坐在火边,一个人发呆。
  不过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他还是被吸引了注意。
  “吃饭吧!”
  她语气明显的欣喜,显然是对这难得的一餐,充满了幸福。
  阿福拉着他,往桌子前坐:“不管怎么样,过年总是要吃饭的。”
  “中午没吃,现在才吃,我肚子都饿瘪了。”
  云郁盯着桌上的羊肉汤,还有面片儿。汤和肉都很香,但他却没有什么胃口。阿福可不管他,拿起筷子就开吃。她这一个月饿坏了,好久没有吃着肉,一筷接一筷,呼啦啦一会儿就是一大碗下肚。云郁看她吃了好半天,才慢慢动筷子。
  阿福说:“我做的好不好吃?”
  他说:“好吃。”
  他食量不大。阿福看他那么大一个人,只吃这么一点饭,心里就无奈得很。
  吃完饭,收拾漱了口,天便已经全黑了。这样的夜里,没有灯,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阿福用热水,给他泡了泡生了冻疮的脚,然后两人便上床睡觉。被子单薄,他们紧紧地抱在一块,云郁将她搂在怀里。
  “这个年过得好不好?”
  她轻轻问他。
  他低声说:“好。”
  她说:“冷不冷?”
  他说:“不冷。”
  她说:“冷就抱紧点。”
  他抱紧了一些。
  他们好像同时失眠了。阿福靠在他怀里,睡不着觉。黑暗中,吱吱的有响动,她问:“你听见了么?那是什么?”
  他说:“是耗子。”
  阿福说:“你怕不怕?”
  他说:“不怕。”
  阿福说:“马上就要入春了。入了春,天就不冷了。草原上就有很多花儿开。”
  阿福一直说话,说一些无聊无趣的话,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她问一句,云郁便回答一句。她发现其实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她喜欢他的怀抱,被他抱在胸前,她便感觉心里充实满足,哪怕他现在瘦的,肋骨都硌着她了。她还是觉得很有安全感。她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睡眠。而云郁一直睁着眼,听着她的呼吸声。


第152章 出逃
  永安四年, 纥豆陵步蕃占据河北,继续同贺兰麟对峙。
  围绕争夺天子的事,双方发生了多次交战, 各有胜负。贺兰麟有些着急了,他决定要一鼓作气地解决纥豆陵步蕃, 了却心头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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