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为例。”孟岽庭说完,感觉到这话莫名熟悉,好像上次在哪也说过。
傅星河被暴君直接拉到马车上,眼里有了点笑模样:“知道。”
孟岽庭总觉得傅星河并没有听进去。糟心。
姜太医跪地恭送皇帝贵妃离开,后知后觉明白怎么回事。
可陛下也没把贵妃怎么着啊?雷声大雨点小的。
他摇摇头,熊心豹子胆无药可医,陛下看着也不肯狠心治。
治不了,没救了。
……
天牢。
傅星河第一次来古代的牢房,走惯了皇宫的青砖大道,一时不适应土路,孟岽庭在前面走得快,她在后面磕磕绊绊。
拐角处挂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刑具,傅星河脚步顿了下,生怕待会儿看见一个没有人样的季清构。
孟岽庭已经消失在廊道里,傅星河正要继续往前,对方冷不丁从左侧的一个入口折回来,“怎么这么慢?”
被说“慢”,傅星河不觉得委屈,跟不上就是慢,不管男女,别人凭什么等你,她本身也是追求快刀斩乱麻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傅星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看见了季清构。
上回见他,是在封妃之日,对方还意气风发,当得傅云霄一个“叔”字。
见牢外有动静,佝偻一团的季清构睁开眼睛,看见傅星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位大小姐的出生,带来了他的重生,尽管后来傅寒都对女儿失望了,季清构依然心怀感激。
傅星河:“我代父亲来看看你。”
季清构:“恩师……傅大人身体还好?”
傅星河:“挺好的,今天为了学生打算服毒自尽,求陛下放他一马。”
孟岽庭闻言看向傅星河,顿了一下,明白姜太医的用处就是治疗中毒。
傅寒这老头真是奇思妙想,傅星河今天要是没出宫,就是他逼死了本朝第一师。
新帝旧臣,孟岽庭还是希望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和平,安抚人心。
孟岽庭对傅星河的火气下降了一点,谁知念头稍一放松,满肚子的火气立刻无影无踪,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傅星河语气平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父亲,还在评价:“你说他是不是挺奇思妙想的?”
孟岽庭嘴角微微一扬,又压下来。
季清构瞪大眼睛,嘴唇颤动着,对着傅星河磕头:“清构罪该万死,请转告恩师将我逐出师门!教育之恩,来世再报。”
傅星河直截了当:“废太子的事,父亲都放下了,为什么你还要帮他?你这不是把父亲架上火上烤?现在又何必假惺惺。”
季清构眼里弥漫愧色,满目都是痛苦:“无他,一点同门之谊。”
傅星河冷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比不上同门之谊?你就看着太傅为你丧命?”
“不是!太傅对我恩重如山,无可比拟。”
傅星河抱着双手,站姿挺拔如松,疾言厉色:“那你就老老实实招供,提供点有价值的线索保命,别让他老人家因为你一病不起。”
孟岽庭就看着,他的贵妃很能说,他干脆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坐着看。
不消说,护卫有眼色地从审讯室里搬出一张太师椅,手掌裹着袖子,使劲擦了擦灰尘。
他们都没想到陛下会来天牢,往常这里有李将军坐镇就够威慑全部死刑犯了。
护卫认真擦好椅子,刚摆正,贵妃就坐下了。
护卫:“……”
孟岽庭:“……”
傅星河忙着感化季清构,没注意到椅子不是给她的。
季清构在天牢最里面,这一路都不好走,傅星河走得腿酸。
孟岽庭无语地看着护卫:天牢就这么缺椅子?
护卫欲哭无泪,太师椅只有一把呀,为了防止休息条件太好,看守的人偷奸耍滑,这里全部备的长板凳。
他赶紧东找西找,勉强找了个带椅背的竹椅。
就很配不上尊贵的天子。
比贵妃低,孟岽庭不坐,站着。
傅星河背靠太师椅,顿时舒服,脸上依然凛若冰霜:“横竖是死,什么难言之隐讲出来听听。不要以为藏着掖着对太傅好,父亲行得正坐得端,陛下英明决断明察秋毫,你抱有的想法很荒唐。”
孟岽庭眉梢一扬,他第一次在青楼见傅星河,对方也是借机夸他贬低王逍。
虽然每次都不是单纯为了夸他圣明,反正听起来蛮顺耳。
季清构被冷嘲热讽一通,心里摇摆不定,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陛下和贵妃两人的姿势。
一个坐,一个站。
站的是陛下。
他突然升起一点希望——那群人给太傅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罪大不大,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季清构忽然觉得,陛下之念,并非那群人说的疯狂,而是裹挟了一点柔情。
季清构闭了闭眼,坐在牢门边,慢慢回忆:“罪臣和太子交情不深,太子被废之后,有人告诉我,太子在杭州的淫,乱荒唐,是受了奸人挑拨,废太子没有去过江南,一时被酒色蒙眼……”
这话并不新鲜,废太子出事后,不少人用这番话为他求情。但是先帝坚决废掉了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他会面对更大的诱惑,一次就知道不堪用。”
还有人将这个“奸人”指向孟岽庭,但是先帝不予采纳。
季清构:“那人说,一开始薛娄在的时候,废太子还会听进忠言,反省自己,后来薛娄被暗害,废太子身边无人敢提点了。”
薛娄也是翰林院的人,陪废太子下江南,与季清构是好友。
那人说废立太子是一场阴谋,纵然太子有错,但是幕后之人更是不择手段,为了扳倒太子暗害薛娄。
季清构将信将疑,对方提出让他帮忙藏匿皇孙。
那人道,孟岽庭对太子赶尽杀绝,但是皇孙是无辜的。如果季清构不答应,他只能再找太傅试试。
季清构怕恩师又扯上太子,也怕傅寒最终心软惹祸上身,干脆自己答应了。
不想,皇孙只是一个开始,季清构上了贼船,被不断要挟传递消息。他在翰林院任职,有时能第一时间掌握朝廷动向。
傅星河不认识薛娄是谁,有点想问,又不敢暴露自己无知。
孟岽庭倒是认识,他冷笑道:“薛娄?你可知薛娄中间写信向太傅求助如何劝导太子?只不过他信没送出就死了。”
孟岽庭朝狱卒颔首,狱卒拿出一封信来。
“本来朕是不喜欢让人死得太明白的。”
傅星河突然想起“反派死于话多”,多少反派死在“我让你死个明白然后开始讲故事”途中。
孟岽庭变态,让人做糊涂鬼。
季清构接过信,笔迹是薛娄的,不过上面说的事实全部相反。薛娄劝太子根本不起作用,太子甚至还把他打出去。眼见运河越来越乱,薛娄家族是站太子的,他怕直接上报陛下会动摇太子地位,写信给太傅求助。
信没发出去,人先触怒太子一命归西。
这封信阴差阳错落到孟岽庭手里,那时他在战场和李霄征御敌,收到消息后,立即命令跟他一派的某个官员上奏弹劾太子。再跟李霄征一合计,干脆趁此夺嫡。
季清构不可置信地看完薛娄的绝笔书,老泪纵横,他的好友竟然是这么死的!
是被废太子杀的!
傅星河道:“季叔难道是被人抓住把柄就屈服的人?那人后来还威胁你什么了?”
季清构抬头,看看孟岽庭,嘴唇颤了下。
傅星河:“看陛下干嘛,说。”
季清构跪在地上:“那人说,陛下为何对废太子赶尽杀绝,是因为一件陈年往事,触及陛下逆鳞,如果我不答应,就把此事栽赃给太傅……罪臣与陛下细说,天牢阴冷,娘娘请回去照顾太傅大人。”
季清构因此泄露了一次消息,导致了山谷里的后续。
孟岽庭眸色一深,居然也赶人:“贵妃去外面等朕。”
傅星河愤愤不平,哪有审讯到高潮了,把人赶到一边儿去的!
是本妃的好奇心不值钱吗?
但是季清构要说的事,摆明了是暴君的隐私,不给听也不能硬听。
傅星河踢着石子,踢踢踏踏地出去。
郁闷啊,本宫废了这么多嘴皮子,关键时刻还得回避。
什么事啊,难道是废太子以前下药把所有兄弟都毒得不举了,然后栽赃是太傅教的?
啧,这个可能性极大!
孟岽庭受不了,吼道:“傅星河,好好走路。”
傅星河脚尖一顿,立即大步流星地走了。
傅星河在外面没等多久,她甚至还没走出天牢,孟岽庭就从后面追上了。
孟岽庭嫌弃道:“贵妃还是要多练练走路。”
傅星河问:“季清构他……可以活吗?”
孟岽庭突然停住,眼里闪过难以捉摸的疯劲儿:“你去让狗咬一口,朕就饶他不死。”
傅星河:“……”孟岽庭是条疯狗吧?
“让陛下咬一口可以。”傅星河退一步,好生商量。
孟岽庭目光深深地看着傅星河,嘴角扯了下,快步越过傅星河,挖苦道——
“朕把他流放黄州,倩贵妃有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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