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她好像注意到了不知来自哪里的目光,略疑惑地转过头来。那一瞬间,坐在二楼的少年竟下意识慌乱地侧身躲避了一下,等避到窗后才生出一丝丝尴尬的懊恼。
李晗风叫他的动作惊扰,侧头看了过来。见他面色不虞,略迟疑了一番,才轻声道:“怎么了?”
夏修言摇摇头,他拿起桌上已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头朝窗外望去。
方才站在路边的二人已经离开了。沿着街道,能看见远处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同身旁青衣的少年朝着曲江亭的方向走去。女孩脚步轻快,几乎带着点蹦蹦跳跳的愉悦,像是一朵落在春天里的花,渐渐的消失在了人群里。
第26章 忌踏青 “公子算卦吗?”
中午的时候, 江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夏修言坐在窗边,最早注意到江边的动静。只见远处江岸人头攒动,忽然拥挤起来, 像是外头的人要往岸边挤, 岸边的人却想往外冲。人声由远及近, 越来越大,到最后坐在醉春楼中的客人们也渐渐听见了响动。
雅宴上有个士子正作诗, 念到一半整个屋子里已无人再听他念什么了。李晗风也朝窗外看去, 他想起先前秋欣然替礼部算的那一卦,心头涌上点不好的预感。果然没多久, 岸边就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
先是一个人掉进了江水里,人群拥挤起来,很快接二连三地有人落水, 有些是叫人挤下去的, 有些是迫不得已自己跳下去的。再过一会儿,忽而传来“杀人了”的惊呼声。曲江亭那儿顿时挤作一团,木桥吱呀作响,看得远处围观的人心惊胆战, 若是桥断了, 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一时间男子的叫骂声,妇孺的哭声也远远传来。
李晗风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即吩咐身旁的侍卫去江边查看情况。孙觉也忙派人去楼下探听消息, 一边安慰道:“无妨, 为防出事今日京兆尹在江边加派了不少人手, 应当很快就能平定下来。”
他这倒也是实话,曲江宴虽延后了,但地方巡防还是加派了人手。本是想着以防万一, 没想到当真出了这种事情。只怕京兆府尹得到消息后,不必等言官弹劾,就要先一步上奏请罪了。
不过多久,两岸巡防的禁军赶到,会水的纷纷跳下江去救人,剩余的则在岸边疏散百姓。这样过了一阵,江边的动乱才算渐渐安定下来。但夏修言见京兆府的人手却还未撤退,依旧把守在曲江亭附近,心中隐隐生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很快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也回到了酒楼,回禀的情况与二楼看见的差不多,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那侍卫又附耳在李晗风耳边说了几句,众人便眼见着他神色一变,面色铁青地站起来,起身同座中众人敬酒,露出些惋惜的神色:“府上有事需先行告辞,今日不能久留,还望各位见谅。”众人虽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见状也纷纷回礼不再挽留。
夏修言跟着从醉春楼出来,下人已备着马车在楼外等候。李晗风打算先送他回公主府,却不想对方站在马车旁肃然道:“江边出了什么事?”
李晗风稍稍迟疑,同他附耳道:“韦大人遇刺了。”
“羽林军统帅韦镒?”
“是他。”
“怎么回事?”
李晗风摇摇头:“听说今日韦大人等人包船游湖,忽然遭到刺客袭击,具体情况却是不知。”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又凑近些,同夏修言低声道,“但前几日琼州传来消息,章永的小儿子章榕在半路逃了,负责押送的官兵害怕担责迟迟不敢上报,这消息才传回长安,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夏修言神色凝重:“你怀疑刺客是他?”
“章永勾结迖越人的密信是韦镒派人搜出来的,章永一死韦镒顺理成章接任羽林军统领,你说章榕回来最想杀谁?”
夏修言不作声,李晗风看他一眼又说:“这件事情同你也有关系,若是今日抓不住章榕,后患无穷。”
罪犯之子潜逃,朝廷命官遇刺,上巳节江岸百姓落水,这其中或许还要牵扯出勾结迖越人的旧案……桩桩件件都够朝廷头疼。
夏修言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去江边看看。”
李晗风大吃一惊:“如今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夏修言镇定道:“我心里有数,不去一趟我不放心。”
李晗风见他神色不似玩笑,惴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修言,你是不是正生我的气?”
夏修言微微一顿,没有立即作声。李晗风心中叹了口气,同他道歉:“这回是我不对。”
“你太心急了。”夏修言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圣上疑心甚重,你私下结交举子的行为恐叫他不快。”
李晗风神色黯然,但随即苦笑道:“我想过这些,你自己也万事小心。”
夏修言点一点头,等目送了他的马车离开,才将高旸喊到一旁,吩咐他先去江边打探情况,自己随后就到。他白天出来,身旁还有其他侍卫跟在暗处,高旸点一点头随即领命离去。
等他离开,夏修言也转身朝着江边走去。
刚出了游人落水的事情,原本拥挤在江边的人群疏散了许多。夏修言沿着江岸一路往前走,沿路有凉茶铺子、烧饼摊这样零星的摊贩,本是准备趁着上巳节这日多做些生意,不想闹了这一通许多便垂头丧气地准备收摊。
曲江亭附近有官兵严守,再不叫人靠近。夏修言走到那附近也不再向前,一路上听经过的路人都在讨论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倚着江边垂杨略站了片刻,望着波光粼粼的曲江,转头折返回去。
“公子算卦吗?”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声询问。这声音有些耳熟,又带些微微的揶揄,叫他脚步不由一顿。
夏修言转过头,终于看见一旁摆着的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再看摊子后头坐着的算命先生:一身鹅黄色长裙,发间簪着一朵明黄色的小花簪。脸上带着一层薄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笑得眼尾弯弯,一眼看去正是个娉娉婷婷的豆蔻少女。
夏修言慢吞吞地朝她走过来:“怎么算?”摊前摆着一把小凳,他撩了下衣摆当真随意地坐下来。
“看客人想算什么?要么测个凶吉?”秋欣然舔舔嘴唇,她脸上带着面纱,不知对方认出自己没有。
夏修言看她一眼:“我未带银子。”
“哦,”隔着面纱也能看出她眉眼间的失落神色,“可真是不巧。”
夏修言瞄着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放在她的算桌上:“拿这个暂抵可行?”
那玉佩玉色通透,上头雕着个小小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秋欣然瞪着眼睛不确定道:“你当真要拿这个抵?”
夏修言并未理会她这个问题,只屈指一叩桌面:“说说方才江边发生了什么。”
秋欣然怕他反悔,将玉佩收起来放进袖子里,笑得眉眼弯弯:“那您可真是问对人了!”
她仔细回忆道:“方才江边有乐坊游船经过,也有女伎在船上抚琴。人们争相去看,不久便有人落水。落水前,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有贼’,大家慌乱起来,纷纷去看自己身上的钱袋子,又同身边紧挨的避开几步距离。不久人群里起了争执声,左右不过是你推我搡的小摩擦。正巧这时游船靠岸,却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又听见船上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兵器出鞘的声音,应当是有刺客。不过好在禁军很快赶到,不久便平息了动乱。人群散后我见有人从游船下来,上了一辆马车,看车上的标识,应当是京中哪位大人的,或者是有人受伤了也说不定。”
她这番推断倒是八九不离十,夏修言看她一眼:“你当时在哪儿?”
秋欣然笑一笑:“就坐在这儿,一步没有离开过。”
夏修言看她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忽然听她又叫住自己:“公子给的卦金丰厚,我可再送公子一个消息。”秋欣然舔了下嘴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有几个落水的虽捞上来了,但春汛潮急不免有几个被冲到下游去的,沿江往下有个破败的财神庙,庙前种着三株垂柳,公子发发善心,或许能赶在搜捕的官兵前找到你要找的人。”
夏修言觉得她这话说得有意思:“我要找谁?”
“虽不知公子要找的人是谁,但我掐指一算,那人对公子必然有用。”
夏修言有一会儿没动静,似在考量她话里的意思。秋欣然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卦摊后头蒙着脸的姑娘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后,才松了口气似的垮下肩膀,也不知她方才说的话,对方信了没有。她脚边有些动静,秋欣然不动声色地悄悄将桌上盖着的桌布拉起一个角,好叫底下的人透口气。
卦摊下躲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面目憔悴身负重伤。他叫人撵着追到秋欣然卦摊前的时候,差点没叫她认出来。方才章榕负伤跑到这儿时已经近乎绝望,尤其最后看见的是个算命的摊子,更是内心一阵凄凉,只觉得就是老天爷都在叫他认命。他心中掠过一丝狠意,逼不得已就打算先挟持了这算命先生抵挡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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