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溯身上伤口颇多,且大部分都是那铁面男所致, 只能说瑜贵妃狠毒的心, 一开始便没想让李溯活着。
现下也终于明白,为何最后被擒, 她依然信誓旦旦的扬言李溯必将惨死,原是这一层原因。
李溯本来要在今日酉时出宫,亲自去见常之茸一面, 然而现下他不得不让苏广再次代他前去, 并暗中宣了吴太医前来。
吴太医到东宫时,心中便有了丝不好的预感,当他踏入东宫正殿,看到李溯手臂上那抹熟悉的青黑色斑点时, 脸色大变。
吴太医郑重的给李溯把脉, 生怕诊治错。
一盏茶后,吴太医仍是摇头,白着脸色道:“太子殿下, 是殪瘟无疑。”
李溯点头, 神色不变。
“此番唤吴太医前来, 是想得知,孤还有多少时日?”
吴太医沉吟片刻,实话道出:“若是用汤药吊着, 半个月不成问题,但若是这半月内没有殪瘟的解药,后面便难了……”
李溯了然,微微蹙眉,对吴太医嘱咐道:“此事,还望吴太医不要告诉之茸。”
吴太医非常不赞同,他叹气道:“殿下,您怎么瞒得住太子妃,她对殪瘟的了解丝毫不亚于老夫,只需看您一眼,她便知道有何不对之处,何况隐瞒总归是有暴露的一天啊。”
“且以太子妃的性子,若是知道殿下有意隐瞒,怕是事后要出大乱子。”
吴太医的话,李溯听了进去,但始终没有答话,最终挥退了吴太医。
而这一日酉时,京中南城街巷处,常之茸跑的急促,面红耳赤的奔到街巷口,却始终未见李溯的人。
她等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看到远处赶来一人,笑容刚刚浮于面上,待看清是苏广后,常之茸颓下气来。
苏广行礼,常之茸忙皱眉问他:“殿下为何没有前来?”
苏广头不敢抬,言语间有丝紧张道:“殿下尚在东宫,连王府都还未去,实乃是宫中事宜多,皇上积攒下的奏折都交由给太子殿下批阅,遂太过忙碌,未能亲自来见太子妃,且殿下有言,待过些时日,便亲自前来。”
苏广一口气,说出了李溯交代下来的话,然后默默站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常之茸心头疑虑,但亦知道宫中大乱后,定是需要有人收尾的,且景帝罹患殪瘟,奏折想必已堆积了不少。
思及此,常之茸不免想到了曾经李溯刚坐上太子之位时,夜夜挑灯夜读时的模样,不禁释然。
“既如此,你回去后转告殿下,我很是忧心他,务必让他得了空闲,便来与我相见。”
话落,常之茸又不放心的问道:“殿下在宫中救驾之时,可有受伤?”
苏广如实回答:“受了些轻伤。”
常之茸叹口气,虽说是轻伤,可她看不见李溯,不亲自替他查看伤势,心里便总是放不下。
挥退了苏广,常之茸回到了南城的蓬帐内,她方才进去,便看到徐郎中在里手舞足蹈的模样,口中还兴奋的叫唤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快来试药,这次一定能成功!”
他一句话,挥散了常之茸心中的疑虑,亦高兴的走上前去。
便看徐郎中手中拿着一味药材,与周身的太医和郎中们解释道:“殪瘟所展现出的病症都以一一找到了相应的药材,现下只缺一味能够根治肺气壅实、胸满喘急之药,那何不试一试白前?将白前与其余药材一起熬制,且看它药性如何,单从药理上来看,白前都完美符合根除殪瘟症状的草药!”
他说完,所有人都思虑起白前的可能性,一名太医出声说道:“但白前禁忌颇多,肺肾气虚者皆不可用啊。”
另一位郎中却道:“不妨便试上一试,左右成与不成,也不怕耽误这一时半刻了。”
亦有太医附和道:“值得一试,若是成功,皇上便能早日康复啊。”
常之茸也赞成试药,大伙立时都动了起来,从药箱中配置齐药材,徐郎中接过手,要亲自煎药,以确保药性都能保留住不溃散。
煎药耗时了两个时辰后,徐郎中捧着这碗汤药,谨慎的给患者服下,时刻观察着他的反应。
而这些肯献身试药之人,都是京中患病的百姓,心中怀揣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然而一夜过去,没有任何好转。
徐郎中心里的那蓬勃的希望逐渐消散,他足足守了三日,直至这名患病的百姓最终没有撑过殪瘟的最后时刻,病亡而去。
所有太医和郎中再一次面临着试药的失败……而这种失败,已经不下百次了。
每当看到病人在自己面前,生命不可阻拦的流逝,那股绝望沉寂的心绪,让为医者,难以言表。
可还有那么多患病的百姓在等着他们,没有时间感怀,甚至没有时间收拾好濒临崩溃的心境,只能再度投入到救治当中,练就一幅钢铁之心。
常之茸伏于桌案,吴太医入了宫,寻药一事只得担负在剩下的太医和郎中身上,她已是几日没有睡好,梦中都在寻找殪瘟的解药,她不断的翻阅着这些药理典籍,甚至有些书册已经翻看了不下三遍。耳旁还有其余太医对此前试药失败的总结。
“白前虽从药理上看,符合殪瘟的症状,但它药劲不够啊,如同以卵击石,便是水再能克火,若这是势头猛烈的山火,一瓢水也不管用啊。白前便是同理。”
这一席话,所有人都认同,殪瘟便是这般恐怖的存在,寻常药材的药性不够强劲,难以轻易压制住它的症状。
常之茸埋首苦思,那么还有什么药材,药理与白前相同,药性又足够霸道?
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药材的名字,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可茫茫几十万种草药,始终都抓不住那最为恰当的一抹。
又五日过去,常之茸累得有些耳鸣,她不得不停下片刻,揉了揉眉心,抬眼才发觉时间过得竟这般快。
而李溯,却始终没有来寻她。
常之茸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好似疏漏了什么。
她唤来了青影,对其说道:“你前往东宫,告诉殿下,今夜戌时,我在南城街巷等他。”
青影领命,立即出了南城,去往了宫里。
常之茸便继续忙碌,时至戌时,她才披好外衫,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前往了街巷处。
但让她未曾想到的是,常之茸依然没有见到李溯,她看到青影白着脸前来复命,支支吾吾的对她说道:“回、回禀太子妃……殿下说,今夜忙,待过几日——”
“行了,别编了。”常之茸直接沉下脸,打断了他:“备马车,我要现下入宫。”
青影苦着脸垂下头,常之茸的语气不容拒绝,他亦拦不住太子妃,便只得领命。
入宫的一路上,常之茸整颗心都是吊着的,她知道李溯定是有事瞒着她,但她不知道这件事严重与否,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她一路行至到东宫,看到吴太医竟然守在殿内时,心里便咯噔一声。
常之茸面无血色,双手捏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是问道吴太医:“吴老,这么晚,为何还在东宫?”
吴太医神情不忍,他看出常之茸脸色不对,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此时定是瞒不住了,才对常之茸说道:“殿下尚在内殿,老夫守在这……是怕殿下有何意外。”
常之茸闻言,立即踏步进到了内殿,她一眼望去,床榻被两侧的床幔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从外面看到一个人影躺在里面,而守在床榻边的,是眼睛红肿成核桃的福田。
福田一看到常之茸,顿时眼睛一花,喊了一声太子妃,又要哭了。
常之茸走上前,一把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李溯苍白沉睡的面容,和脖颈上手腕处,遮都遮不住的青黑色斑点。
她浑身如坠冰窖,看着李溯因殪瘟之症瘦了许多的面颊,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常之茸的到来,李溯闻得了一些声音,从而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常之茸后,竟先是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意,随后两手撑起,半坐起身。
“本不愿让你知道,竟还是没瞒住。”
李溯平静的一句话,与往日里并没有何不同。
常之茸却僵硬着身子,一语不发,拉过他的手腕先行把脉,手指搭在李溯的脉搏间,微微颤抖。
在确定是殪瘟无疑后,常之茸握着李溯的手,深吸口气,唇齿轻颤,掷地有声道:“阿溯,不会有事的,你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李溯微怔,他本以为常之茸会责怪他的有意隐瞒,亦或哭着与他说些体己话,种种情形他都设想过了一番,唯独没想到常之茸会这般言说。
常之茸极为快速的冷静了下来,她替李溯掩好锦被,又询问了一旁的福田,近日都是何时用的汤药。
福田一一作答:“幸好这些时日有吴太医始终守在东宫,不然殿下怕真的是要病情恶化。”
常之茸点头,又行至桌边,写下一张方子,给福田道:“将这些药材提前备好,今日起我便留在东宫,殿下患病一事,不可外传,告诉外面那些奴才,谁若是多嘴将此事传了出去,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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