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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阳传 (蓝云舒)


  管事忙不迭地领命而去,凌云却依然沉默地看着柴绍,目光却仿佛已透过他看到了极远的地方。
  柴绍心头更是发沉,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缓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这里离武功不过一日的路程,三郎若身子真有什么不妥,那边早就派人过来了,你只是太惦记他了而已,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不得真的。”
  凌云的目光终于闪动了一下,却是默然移开了视线——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看到的那个笑容明亮一如往昔的玄霸,听到的那声恋恋不舍的告别,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这个问题,她不敢细想也不敢追问,她能想到的,就是要尽快回去,一分一刻都不能再等!
  柴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凌云,冰冷得拒人千里,却又脆弱得不可碰触,让他根本无法接近,无从安慰。
  寂静之中,远处传来了五更二刻的钟鼓声响。车马房里一阵骚动,柴绍的乌骓马被牵了出来,随后则是两辆马车;另一边,周嬷嬷也带着人走了过来,此时该装车的装车,该上马的上马,不过片刻便已整顿完毕。
  周嬷嬷上前给凌云和柴绍行了个礼:“大郎,三娘,路上千万当心些,在那边多住两日也是无妨的,这边老奴自会看守好门户。”
  凌云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虽然还要过一会儿坊门才会打开,但她已无法再等下去了。
  柴绍暗暗叹息了一声,一踩马镫就要上马,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急切得近乎尖锐的呼唤:“大郎!”
  在依旧浓黑的夜色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道人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不是小环又是谁?
  不等跑到柴绍跟前,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依旧急声道:“大郎,娘子,阿哲……阿哲他醒来后又吐了,还喘不上气来,你们去看看他吧,看看他再走!我求求你们了!”
  柴绍看到她便是一惊,听到这话更是顾不得上马了,回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皱眉道:“怎么回事?刚才不还睡得好好的吗?”
  小环含泪点了点头:“是,都怪我不好,他醒来后没瞧见你便哭了,我又忙着给他喂薏米水,他边哭边喝不知怎地竟呛着了,咳完就吐了起来,吐得又有些喘不上气的模样。”
  居然是这样么!想到阿哲这两天以来对自己依恋,柴绍心里一紧,迈步想往回走,突然意识到不对,忙回头道:“三娘,能否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凌云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柴绍急切为难的面孔,小环悲哀恐惧的面孔,和这两天来的许多画面重合在了一处,当时她曾大惑不解的问题,此刻看去却是如此的一目了然。她几乎是自嘲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一磕马腹,飒露紫飞奔而出,有如一道暗红色的闪电,顷刻间便没入了黎明前的暗夜之中。
  这夜色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凌云在坊门前带马盘旋了片刻,待得坊门一开,便冲了出去,又沿着长街直出城门,不知跑了多久,天色才渐渐地明亮起来。好在经过两天的日晒,路上的积雪已化掉了大半,凌云出门前又在飒露紫的蹄铁上加了防滑的钉子,一路疾驰之下倒也不曾打滑。待到日出东方,积雪渐渐融化,飒露紫也愈发跑得畅快,在凌云的催促下,当真如风驰电掣一般。
  待到日上三竿之际,李家庄园也已是遥遥在望,凌云却不知不觉地放缓了速度。
  怔怔地瞧着不远处的分岔路口,她耳边渐渐响起了鼓点般的急促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响亮,甚至带得她的衣襟都在微微震动——那是她心跳的声音。
  再走近几步,她瞧见了路口挑起的红色灯笼。没错,是红色的灯笼,而不是……她不由得慢慢地松了一口气,正待催马过去,却见从那岔道里飞也似的冲出了一匹骏马,马上的身影熟悉无比,赫然正是师傅沈英。
  沈英显然也看见了凌云,一带坐骑冲了过来,又在离凌云五六步远的地方猛地勒住了马缰。
  她怔怔地看着凌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圈却已不由自主地越来越红。
  凌云听到耳边“嗡”地响了一声,随即天地之间变得一片寂静,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冬日难得的明媚阳光正毫不吝惜地洒在世间万物之上,在消融着最后的积雪。原本一片素白的地方,已渐渐露出了各种色彩:绿的松柏,黄的山丘,还有粉墙碧瓦,黑瓦朱楹,颜色鲜活得仿佛是迎来了一个小阳春。不远的地方,孩童在忙着欢呼奔跑,鸟雀在忙着追逐啄食……然而凌云的世界,却一寸寸地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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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破不立……
  周日晚上还会补更一章。



第四十一章 大错特错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 李家庄园内外精心准备的红色灯笼便被悉数摘下了,取而代之的, 是匆忙裁成的白色麻布。这些飘荡在寒风中的粗粝布条自有一种不祥的意味, 冬日的艳阳照在上面,仿佛也变得惨淡了起来。
  然而更惨淡的还是人们的脸色, 在期待和欢庆之后,在一夜好眠之后,此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已只剩下了哀伤、茫然和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的小郎君,那么好看又爱笑的小郎君, 怎么突然就……去了呢?昨日他分明还在指挥着大伙儿准备酒菜,说要好好招待姊姊姊夫, 到了晚上更是兴兴头头地烤了一晚上的肉,还给所有的人都打了赏!怎么好好的一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他就这么走了,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还有娘子,今日才匆匆赶回来的娘子, 又该怎么办?
  在这样的愁云惨雾之中,庄园里, 到处都能听到压抑的哽噎声,悲伤的叹息声,以及强打精神的劝慰声:“小郎君这样的人,定然是天上的星宿,时辰到了, 自然就得回去了, 不然能走得那般安详?听说脸色比睡着了还要好, 满屋子都是异香……”
  这些声音自然不会太大,但何潘仁却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就站在玄霸的屋子后面,在院墙和地炉间的空地上。这是一个巧妙的死角,没有人瞧得见他,他却可以听到屋里屋外的所有动静。而此刻,他就听到了外头的这些叹息和低语,听到了屋里文嬷嬷的自责、小七的痛哭,听到了小鱼狂奔而出的脚步,沈英强忍悲痛的劝解,然而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自打走进这间屋子之后,她就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声音。
  这种安静,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一圈圈地缠在何潘仁的心口。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他告诉自己,等她一过来,自己就会离开,如今他早就应该离开了,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但随着这根丝线的越缠越紧,他却不由自主地反而上前了一步,走到了那扇暗门的跟前。
  这扇门,是他的工匠们在改造这间屋舍时留下的门户,夏日里可以打开通风,但其实更要紧的是,它也可以从外头悄然打开,可以让他随时走进这间屋子里,就像之前那样,就像昨夜那样!
  昨夜……想到这个词,他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刺痛: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自负,是他在赌气,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独自解决所有的事情,他想让李家的这些人都看看,他们错得是何等离谱!结果,错的人却是他。是他错估了玄霸,也错估了自己,是他错得无法挽回,不可原谅!
  他原本应该把这一切都死死地埋在心底,就像答应过玄霸的那样。但此刻,在那仿佛无边无际的静默之中,他却忍不住地想: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一切,她会不会痛恨自己?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自责,这么难过了?
  这念头,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扣住了暗门上那个小小的铜环——只要扭转一下,这扇门就会无声无息地打开,他就能看到她了,他就能告诉她:对不住,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何潘仁手上微微用力,铜环在他修长洁白的手指间已被扭到了一半,眼见就要触动机关,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大步直冲了进来,又蓦然顿住了脚步。何潘仁的动作不由一顿,随即便听到了柴绍微微发颤的声音:“对不住,三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何潘仁的手指一松,缓缓地退后了一步。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的漫天飘雪,看到了那欢天喜地的人群,看到她被拥簇着越走越远,而他只能独自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此时此刻,又有什么不同?无论是欢喜还是悲哀,能和她一起分担的人,终究还不是他。能去认错领罪,能让她责怪怨恨的人,也终究还轮不到他。
  看着那古铜色的环扣,他轻轻地,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阵北风吹过,吹起了满院的白麻,也吹起了地上的沙尘,待到沙尘落下,何潘仁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在那片空地上,只有残雪依旧静静地落在枯草之上,仿佛从来不曾有人久久地伫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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