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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故而头一夜还是在上京城外驻扎下来, 这一路上阿桃仗着“生病”的幌子,没少“作威作福”,元皓都压着火气呢。
  当晚,阿桃估摸着是该给元禾递给消息,于是要元皓派个人进城去送信。
  元皓彼时正在与众将士喝酒, 负责保护阿桃那士兵哭丧着脸来,还未说话,元皓抬头见了, 立刻垮下脸来, “又怎么了?”
  “郡主,她说要派人先去送信。”
  “没规矩。”元皓也是喝了酒, 脾气渐长,将碗重重搁在桌上,道:“全军整顿都是明日再进城,凭什么她要破例。”
  说完这句,元皓不理他了, 那士兵站在当下,左右为难,又不敢回去,又不敢顶嘴,只能缩在角落。
  元皓喝了一碗酒,见他还在,怒气一下子涌上来,一碗酒仰脖喝了,闷不做声往阿桃的营帐中去。
  阿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等回信,却见元皓满身酒气闯进来,她大惊失色,“你,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元皓哼了哼,环顾帐内布置精细周到,皆是他为阿桃准备的。他是一面晓得阿桃要折腾,一面又自我安慰不过小女子,不与她计较。
  赶着事多,又多喝了几杯酒,元皓讥讽道:“你是比正经公主还受用啊。”
  阿桃身子一僵,面色尴尬极了,可元皓还不打算住口,他抱着手继续奚落阿桃,“你爷爷不是个山里的猎户,你爹也没甚出息。你与你哥哥是我堂了不能再堂的亲戚,小丫头片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草了?若不是你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会搭理你?我连正眼都不会瞧你。”
  元皓洋洋洒洒说完一车话,阿桃听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欲要张口反驳,结结实实地跟元皓大吵一架。
  可想一想,又觉得很没意思。
  她自嘲一笑,从地上站起来,披上斗篷,就往外走。
  元皓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对着阿桃接着说:“你还想救那群村民?你知道我们一走,还有其他的驻军,他们会怎么反扑那群人。你是救他们?你是害了他们。”
  阿桃一听,双目欲裂,照着元皓的脸啐了一口,骂道:“混蛋!”
  元皓感觉阿桃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他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开,扬起了手,阿桃反手扼住元皓的手腕。
  “嚯?”元皓冷笑,“不装病了?”
  阿桃甩开元皓的手,低骂一句,元皓没听清,他再次拦住阿桃,极近的距离他逼问阿桃:“你骂什么,再骂一次。”
  阿桃仰头,盯着元皓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说,你,没人性。”
  “人性。”元皓道,“人性能开疆扩土吗?人性能改朝换代吗?人性能打赢胜仗吗?元桃,不要忘了,你也是景国人,你真当自己是圣母吗?”
  元皓越说越激动,阿桃被他吼得红了眼,但她还是绷着,挺直背脊,不肯屈服。
  等元皓说完,阿桃转头,用平静地语气说:“我是不是圣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是恶魔。我没你读得书多,但我知道改朝换代虽是常有的事,可只有当政者仁慈宽厚,国家才能长久。如果暴虐屠杀成性,那跟贼寇土匪没什么区别。你以为你能名垂青史,其实不过是后人戏虐批判的对象罢了。”
  元皓盛气凌人,与阿桃对视,望着阿桃发红的眼圈,他竟然先绷不住了,低头一笑,装作颇不在意地说:“后人?我哪管后人,我只管现在。”
  阿桃深看元皓一眼,没有再与他说话,抬脚要走,哪晓得元皓做了个自己震惊不已的事,他竟拦腰将阿桃抱住,用力拖了回来。
  两人齐齐倒在床上,由于用力过大,阿桃的背被磕得生疼,她呲牙推搡身上的元皓,破口大骂,可元皓却醉酒不醒,干脆倒在她身上,迷迷糊糊地念叨:“你说。我不是土匪,我不是贼寇,我要做英雄,做大英雄。你说啊。”
  阿桃推搡元皓的手,僵住了。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阿桃竖起耳朵细听,辨出是女声。
  怎么!军营之中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其他女子?!
  阿桃推开元皓,走到营帐外,那女声断断续续从东面的帐子中传来,阿桃想去瞧一瞧,刚走没几步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时间脸颊绯红,她转头钻进营帐,拿起手边一壶已经凉了的茶,照着元皓的头浇下去。
  元皓喝了酒本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一盆凉水浇头,瞬间清醒起来,他嗷地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恍神半日直至看到阿桃手里的茶吊子才明白过来,他大手一挥,拎起阿桃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要死也别找今天!”
  阿桃并不怕,对上元皓的眼,高声道:“你军中有人狎妓!”
  元皓一顿。
  因为景国的军队来自北方,且现在是冬天,喝酒驱寒是保持战斗力的一种方式。所以元皓并不禁止士兵喝酒,但狎妓是绝不允许的。
  “不可能。”
  元皓扔开阿桃,道:“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不信?”阿桃拽住元皓的袖子,走到账外,“你听!”
  元皓皱起眉头,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刚要戏谑阿桃两句,但听一声凄厉的女声划破夜空,十分刺耳。
  阿桃面色大变,顺着那声响奔去,元皓紧随其后,不一会儿来到一幢营帐前,那儿已经围了不少人,见元皓到了,纷纷让开一条道。
  “怎么回事”元皓带着不悦。
  “方才斥候在外巡查的时候抓到两个可疑女子,怕是想要逃跑的罪奴。”
  “我在问这个?军中规矩忘了?”
  那几人知道元皓在说什么,赶忙抱拳道:“将军,我等绝对没有,只是参军,参军他,说要审问这两名女子,所以…”
  阿桃没加入他们的谈话,而是径直走向帐门,在即将掀开幔帘之前强力平复因奔跑而狂跳不止的心,可还未做好心理建设,帐帘被人从里猛地打开,一地血红,混着腥味和酒味。
  参军正是在石头村子里强收粮食的那位,此刻他提着刀,满身酒气,看来喝的不少,嘴里一直骂骂咧咧,见了元皓也不行礼,众人见状忙上前卸下他手中的武器,掰着头在他耳边悄声提醒:是将军,还不清醒些!
  那参军这才抬眼瞧见了元皓,打了个嗝,扯着嗓子道:“将军,那两个夏女实在狡猾,我还没怎么样呢,居然直直往我刀口上撞!倒把我唬了一跳。”
  元皓侧目看了眼帐内的情形,一名女子因不堪受辱已经死了,另一名坐在同伴的血泊里瑟瑟发抖,阿桃正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额角突突直跳,元皓怒不可解,他扇了那参军一巴掌,“我立得规矩都忘了是吧!”
  那参军被打的一脸莫名,凭着酒气还敢犟嘴,“我真没有,她们不停地大呼小叫,实在烦人,我要拿绳子去绑,还踹了我一脚。”
  元皓的目光向下,瞥了眼参军松垮的□□,“你就什么都没做?”
  “我,”那人嗫喏半日,装傻地笑起来,“我就吓唬她们一下,反正进了上京,也要犒赏女奴的。那些夏国女子被圈在城外,不就是等着当营妓的吗!”
  此时阿桃正拥着那名活下来的少女往外走,听到营妓两个字,怒瞪元皓一眼。
  也不知怎么地,即便参军说的是事实,即便这在景国已经司空见惯。元皓还是被阿桃看得心虚,他躲开阿桃的眼神,又抬手打了那参军一巴掌,从牙里蹦出几个字:“割除军职,滚出去!”说完朝阿桃追去。
  那参军自认百般委屈,在旁的有人劝他,有人请他脱去军甲,参军狠盯着那被阿桃带走的少女背影,对旁人道:“那小娘子够狠!把同伴推到前面,比男人还狠呢。”
  可他说的话也没人去听了,半推半劝着带了下去。
  另一边,阿桃把少女带回帐中,拿出自己的衣服,元皓紧随其后,阿桃抬头喝道:“不许进来!”
  元皓又缩了回去,立身帐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一会儿,阿桃掀开帘子只探出一颗头来,冷冷道:“准备热水。”
  说完就缩了回去,里面是两个女子的轻柔细语,元皓叹了口气,只道上辈子欠阿桃的,转身吩咐:“给郡主烧一桶热水。”
  元皓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一步一步往回走,忽觉得,这会儿才是真正上头的时候。
  另一边,阿桃帮助那少女简单清洗了身子,好在那女子身上还算过得去,只是些轻微的刮伤。
  那女子穿上阿桃的衣服,一双玻璃杏眼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晶莹透亮,她跪在地上对阿桃磕头道:“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旁人叫阿桃郡主,那女子也就这么跟着叫了。阿桃矮下身将人扶起来,拿出手巾为她缴着湿发,一面问她叫什么,哪里人,怎么会大半夜的流落野外。
  那女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瑟瑟道:“我姓高,小字忆柳,家父本是夏国的一名监察御史,三年前东都被攻破,我与家人都被掳掠到上京来。父亲染病去世,母亲自杀了。剩下我一个被豢养起来,准备充做营妓,听闻这几日就有痛击高丽的军队凯旋,我,我不想沦落为军妓,所以连同伙伴想要逃跑,没想到,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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