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当时自己与父皇的囚车不过几丈远,她被鞭打得浑身是血,动弹不得,只能流着泪眼睁睁地看着,同样衣衫褴褛的父皇在囚车里朝上京的方向磕头谢恩。
“御街?”阿桃追问,“那是做什么用的?”
嘉宁蹲下来,与阿桃平平对视,一字一句告诉她:“那是哀帝为了让嘉宁公主在宫内,就随时能享受民间风貌,所修建的宫宇。那儿房屋的造式、布局、走向与东都繁华街区别无二致,只不过兴隆街到底还是在皇宫内,一条路走到尽头,就是宫墙。皇后每次去,是不是差不多时候就回被带回。”
阿桃回想起来确实是如此,她睫毛铺上,透出丝丝焦虑不安,她抬手握住嘉宁的手臂,嘉宁这才感觉到阿桃一直在颤抖。
“那么说,街上的那些人…”
“都是假扮的,都是宫女太监。”嘉宁毫不留情,打碎阿桃最后一点希冀。
嘉宁眼见着阿桃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似乎能听到阿桃内心轰然崩裂的声音。
把美好无情打碎,是世间最残酷的事情。
嘉宁原本想杀了这没脸没皮、鸠占鹊巢的元桃。
但仔细一想,死真的太轻松了,还不如让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景国女孩,尝一尝她曾经受过的苦。
受一受那正反颠倒、信念倾塌的感觉。
此刻,嘉宁还要装作柔弱的宫女,无辜地反问阿桃,“皇,皇后,陛下他们到底要作甚啊?”
阿桃连遭打击,已经快要支持不住,所有的精神和气力好似在一瞬间被抽空,恍恍惚惚,直至嘉宁这般问,阿桃稍微回过神来,缓缓开口,“是啊,我也想问一问。”
阿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房中无序地踱步,神经质地念叨着:“我的使团无人生还,我身边都是他的人,外界信息瞒得严密,行动坐卧都有人辖制监视,连与我接触的太皇太后、昭仪等宫妃,他们言行都被精细打磨。不教我读书写字….”
说道这里,阿桃突然瞪圆双目,又发疯一般往寝房跑,嘉宁见状上前嵌住她,这么晚了,可不能由着她闹了。
可阿桃本就身体好,身量高,再加上精神纷乱,脑中只有自己当下认准的一件事,反而更加激发出更大潜能,一把推开嘉宁,疾步回到寝房。
嘉宁在后面给她擦屁股,安顿被惊醒的宫人,关好门窗,转身瞧阿桃直奔床榻,将平日爱看的那些话本小说全部拿出来。
此时,阿桃也看懂了那本写夏国汉女和景国士兵的《鸳鸯缘》,是有多么的腌臜讽刺。
阿桃几乎是碰到那本书,就触电般扔了出去,阿桃连连退后,跌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发抖。
嘉宁走上前,将那些阿桃喜欢看的书一一捡起来,有几本掉在阿桃脚边,嘉宁自然靠了过去,阿桃低叫道:“别拿过来,别拿过来!他们不光骗我,还要拿这些东西愚弄我,我成什么了?任人摆布的草包吗?!”
今夜阿桃知晓得太多,她的国家肆意奴役无辜百姓,她优秀的丈夫是帮凶不说,还变态得编制无数谎言将自己圈禁。
阿桃越想越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终于彻底奔溃,抱头痛哭。
嘉宁听话,不再上前,就不远不近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墙角无助的女孩,仿佛看到了当年才去上京的自己。
三年来,被掳至上京的多少个日夜,她也是缩在墙角偷偷哭泣渡过的。
如此想,嘉宁方能将心内那点怜惜压了下去。她定了定神,轻声道:“皇后,陛下想必有自己的安排,只是我今日真相告知,怕是不能再在玉芙殿待下去了。”
嘉宁引导着阿桃开口,为她铺好全身而退的后路,嘉宁求道:“皇后,让我回素锦门好不好。”
等到了看守宽松的素锦门,嘉宁就好脱身,出发继续南行。
阿桃还是将头埋在膝上,肩头一抽一抽的,嘉宁把手中那些话本都整理好,放在一张几上,而后挨近阿桃身旁,伸手拦住她纤薄的背脊,缓慢抚顺,一边再次在阿桃耳旁道:“皇后,要是陛下回来,知道我带您出宫的事,我的小命就没了。”
嘉宁是吃定了阿桃心地善良,故意将此事说得严重,好让她立时将自己派回去。
等了须臾,阿桃扬起脸,泪眼婆娑,她转头看着嘉宁,后者虽然蒙着面纱,能够遮住若干情绪,让她保持思路清晰,沉着冷静。
但这个距离极近,阿桃目光炯炯,似乎要把嘉宁内心最深处都看个明白,她不由得往后倒,却不想阿桃更快一步,将嘉宁的面纱扯下。
“啊!”
嘉宁迅速后退,惊恐地举袖遮住自己的脸,但阿桃还是把她脸上的伤痕,瞧得一清二楚。
“阿宁,”阿桃红着眼眶,手将面纱捏紧,质问嘉宁,“你不是说你是生了皮癣吗?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嘉宁躲在袖子后面,思绪飞转,可还没等她把解释来得及组成言语,阿桃又问:“今晚,一直有个年轻男人跟在你我后面,我分明看到了,你却闪烁其词,那人是谁?”
阿桃见嘉宁不答,扼住她的手腕,发出关键一问:“你不是种花的宫女阿宁,你到底谁?”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真的不笨,她是被pua太久了,智商需要花点时间重新占领高地。
明天继续~
第44章 梦破碎
阿桃见嘉宁不答, 扼住她的手腕,发出关键一问:“你不是种花的宫女阿宁,你到底谁?”
嘉宁一时也愣住了, 阿桃说的那个年轻男子是兰翦,他没法混进宫来, 就在外面接应,今晚露了一点踪迹,嘉宁以为搪塞过去了,没想到阿桃一直惦记着。
兰翦是嘉宁从小时候就在一起内侍, 在上京的那段日子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扶持,嘉宁恐怕在第一次被景国士兵□□时就, 一条麻绳勒死自己了。
好在兰翦及时赶来,拼命徒手把绳子扯断,将人救活,嘉宁那会一夜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没了家国, 没了贞操和尊严,真真心如死灰,一心寻短见。
兰翦救了她, 她还狠命捶打兰翦的背脊, 痛哭流涕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兰翦心里也很难过, 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紧紧地抱着嘉宁,给她温暖的体温。
若不是有这番劫难,兰翦一个宦官如何能拥抱云端的公主呢?
即便兰翦第二天就因得罪押解他们的千户,而被拔了舌头, 但他一直竭尽全力陪在嘉宁身边。嘉宁进浣衣局后,兰翦就在净房倒夜香,两人不常见面,可但凡见面都会互相鼓励。
嘉宁逐渐坚强起来,兰翦说不了话了,嘉宁便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放心,终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去,我要把他们都赶出中原。”
为此,兰翦无时无刻默默保护嘉宁,嘉宁冒险进了宫,他就守在乱葬岗,嘉宁出宫,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偷偷跟在后面,是为了保护两位姑娘。
毕竟,阿桃和嘉宁都是花样年华、穿着不俗,景国驻军兽行罄竹难书,不得不防。
兰翦算是小心谨慎,可嘉宁哪里知道阿桃自小便以打猎为生,听声辨位,最是拿手,再加上精神紧绷,一点动静都能引起阿桃的注意。
她当下也没想太多,直接问嘉宁了。
在阿桃心里,嘉宁是个细心的人儿,伶俐得很,可问了两次,嘉宁都说没看到,看错了等语。
阿桃便觉得不对劲,方才嘉宁言语之间一直想要离开,阿桃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这个宫女有问题。
阿桃骑射俱佳,力气不小,但嘉宁也是炼狱里爬出来的奇女子,又比阿桃年长几岁,怎会被阿桃轻易压制住。
她见瞒不住了,索性也不瞒,开口承认:“是,我不是宫女。”
阿桃大惊,额上不自禁冒出冷汗,现在这情况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阿桃的另一只手悄悄去摸旁边架子上搁着的一块镇纸,想着如果待会形势不对,先把人打晕再说。
就在她脑子盘活的时候,嘉宁却趁着空档,起身一跃,将阿桃扑倒在地,双手掐住阿桃的脖子。
“你——”
“别说话!”嘉宁冷声喝道。
阿桃方才力道虽然大,可到底没有下死劲,嘉宁这遭可是露了杀心,额角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了。
阿桃因为被压住气管,没法呼救,只能空张着嘴,双脚扑腾,双手攀着嘉宁的手臂,想要挣脱。
嘉宁撑在阿桃的上方,眼睁睁地瞧着阿桃粉白的脸逐渐紫涨,到惨白,在那一刹那嘉宁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场景。
譬如血流成河的东都城,被凌、虐致死的姐妹们,上京酷寒无比的牢笼,可不见天日的浣衣局,嘉宁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淹没最后一丝理智。
但某一瞬间,嘉宁对上阿桃的眼睛,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那双无辜清澈的眼睛。
嘉宁犹豫了。
最终,
最终,
良善还是战胜了仇恨。
她下不了手,劲道松了下来。
脖子上紧束骤脱开,阿桃像溺水的人跳出水面,全身无力,知道身边的女子危险,但她实在没力气呼救,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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