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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燕珩快马回到宫中,换下沾了尘土的衣裳,脚步不停地往玉芙殿去,不想在苑囿遇到了一顶轿撵。
  “前面是何人。” 跟随燕珩的黄门提灯去看。
  轿帘打开,一个妙龄女子坐在其中,冲那黄门笑了笑。
  黄门许久没见于昭仪了,反应了好一会儿,赶紧行礼,回来跟燕珩报:“是,是于昭仪。”
  燕珩面色一凛,心情坏了大半,他极不愿意与这个表妹遇上,最好真老死不相往来。但他大婚,太皇太后回宫,将于昭仪也带了回来。
  燕珩硬着头皮下轿,于昭仪迎上来,向他盈盈福身。燕珩见她精神状况还好,便和缓道:“慧颖,这是从哪里来?”
  于昭仪道:“我从慈明殿回来,太皇太后有些咳喘,所以去看了看。”
  燕珩不知祖母身体不对,定是底下人瞒报,侧目瞪了身旁黄门一眼,众奴才纷纷低下头去。燕珩对于昭仪道:“劳烦慧颖了,明天我看望祖母。”
  “我知道。”于昭仪笑道,“兄长今日有大喜事嘛。”
  燕珩扶额,心道:又开始了。
  “兄长不舒服吗?”于昭仪走近两步,好让燕珩能看清她嘴角边的讥笑,她在燕珩耳旁低声道:“当了景国的侄女婿,不正该人生得意吗?兄长怎么还愁眉苦脸呢。兄长可是从一条狗勉强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狗呢。”
  燕珩闻言,抬起眼睛,锋芒毕露,于昭仪闲闲地歪头看他,一点也不害怕触怒天颜。
  “怎么?”于昭仪挑眉,“兄长又要罚我幽闭?”
  燕珩面色微寒,道:“你还知道要被幽闭啊?”
  “知道啊,”于昭仪满不在乎地耸肩,她道:“但我并不怕。”
  她绕着燕珩走了一圈,认真打量他身上的大红喜袍,哈哈笑道:“兄长在朝堂上接受大臣的三叩九拜,难免飘飘然了。总该有人时不时提醒兄长一句,你原是个通敌叛国的人渣败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和男主爹其实就是景国在中原立的傀儡伪皇帝,提线木偶罢了,永远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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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洞房夜
  “慧颖…”燕珩闭了闭眼睛,而后无奈摇头,对随从道:“送于昭仪回澄碧堂。”
  澄碧堂是于昭仪的住所,三面环水,形似半岛,是个静养的好地方,亦是个幽闭的好地方。
  宫女上前来请,于昭仪淡淡一笑,有些疯癫癫的味道,她不肯走,仍旧与燕珩对立,道:“兄长觉得我说错了吗?”
  燕珩现下没有心情与于昭仪说这些车轱辘话,给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使了个眼色,众人上手抓住了于昭仪。
  于昭仪仿佛炮仗一样,突然炸起来,双目欲裂,瞪着燕珩道:“你算是个什么男人,你不光投递叛国,你还强占兄弟妻,你明知道我与沈虞…”
  “放肆!”燕珩不等她说完,怒吼一声,两步上前狠狠抽了于昭仪一巴掌。于昭仪整个人被打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目光越发呆滞,嘴角带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魂魄般。
  燕珩斥责怔愣在一旁的宫人,“看什么,还不把昭仪送回去,禁足幽闭一个月,没有我的命令,谁人也不能探望!”
  宫人虽然早以习惯于昭仪与皇帝的争吵,但没想到这次居然动手了,可见皇帝真的发脾气了,故而谁也不敢耽搁,手脚利索地将于昭仪塞进轿子里,颤颤地往澄碧堂去了。
  燕珩看着于昭仪的轿撵消失在夜幕中,才缓缓继续往玉芙殿走,可方才打于昭仪的左手隐隐作痛,他的身子仿佛也没了力气,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随行的黄门看出燕珩的异样,上前来扶住燕珩,道:“陛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燕珩点了点头,随从便就近将他扶到芙蕖池边的凉亭坐下。
  小荷才露尖尖角,微风吹拂,荷尖柔柔地摇摆。
  燕珩为何不愿见于昭仪,因她性格实在刚烈,说话实在口无遮拦。在宫里燕珩虽是皇帝,但内里有无数眼线。就如方才,若是要人知道,楚国昭仪与匪贼沈虞旧情未了,那于昭仪的死期便到了。
  可于昭仪并不都是乱说话,有些话她说得很对。譬如,燕珩父子就是投递叛国的败类。
  当初景国以无敌铁骑灭了契丹,又趁势南下中原,攻破夏国,夺下东都,在诸国间风头一时无两。可惜,景国武力虽强,文治却十分落后,等同蛮夷。
  景国面对地广物博的中原显出疲态,力不从心,再加上夏国散落各地的反抗势力此起彼伏,让景国应付不暇,景帝便有了以夏治夏的想法。
  于是“楚国”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畸形产物便粉墨登场了,有了傀儡伪政府,自然少不了伪帝,燕珩的父亲燕遂良曾是天下文人的典范,担任过翰林院大学士、吏部尚书,国破那会儿任京兆尹,有统揽京畿之地的职责。
  夏国以文治国,景帝要号召那些“守贞”的骚客,感化那些“守旧”的文臣,燕遂良简直是不二人选,让他投降做伪帝,顺理成章,事半功倍。
  当然,燕遂良也没让景帝失望,就算国破时满城文臣上吊的上吊,自刎的自刎,南逃的南逃。燕遂良还是集结了一批富商巨贾并地主豪强,组建了个伪朝廷,依旧定都东都,国号为“楚”。
  三年前,景国的骑兵围攻东都时,哀帝带着爱妃宝瑟夫人从密道逃跑,却被景国大将完颜泰抓个正着。
  消息传来,翰林院一日间吊死了八个学士,那天燕珩推门而入看到满屋子悬在半空中裤管时,险些呕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望着那柄哀帝御赐的宝剑,悲愤不已,一咬牙横握宝剑,将其架在脖子上准备自刎。
  这时他的母亲冲进屋里来,劈手夺下宝剑,哐当一声掷在地上。
  燕珩母亲姚氏是夏国宗室,燕珩的外祖母是德宗爱女常山公主。母亲作为公主府独苗,自小与皇家女无异,从来都是仪态万千,端庄从容的。
  可外敌来袭,姚氏也蓬头垢面,再无半点往日风度了。
  “母亲!”燕珩想要扑进姚氏的怀里,却被姚氏推开。燕珩怔愣,下一刻姚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她咬牙问:“你做什么!”
  燕珩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道:“我的同窗、同期、好友们都死了。他们都以身殉国,刚烈至此,我不能独活,不能为国朝丢脸。”
  “所以你也要死吗?”姚氏站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质问燕珩,“你死了,景国就可以退兵吗?国朝就得救了吗?你死了,战乱就平息了吗?”
  燕珩仰头望着母亲,姚氏接着说:“你死了,不过是史书上匆匆一笔,只算那冰冷的数字里,没有任何意义。”
  姚氏一面说着,一面流下泪来,她抬手将泪花狠狠擦去,蹲下来捧起燕珩的脸,告诉他:“珩郎,我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蛮夷毫无用处,满腔热忱爱国之情无处发泄,只能以死明志,警醒世人。但你不同,你是男人,是我夏国的最后一个状元郎,有栋梁之才,国子监所有的学子都以你为榜样,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大敌当前,如果每个人都寻死觅活,每个人都要退缩,那我国朝还有什么希望!?”
  母亲说的那番话汇成四个字,无非“忍辱负重”。燕珩铭记着这四个字成了新朝楚国的太子。
  可理想丰满,现实毒辣。
  他当太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监斩与他同榜出仕的学子。
  那名姓公孙的榜眼祖上是走南闯北的卖货郎,后来家里人在东都支了铺面一边卖糖水,一边供他读书。
  虽说夏国当官并不看重身家背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有人在,可燕珩作为一个簪缨公子,内心是瞧不上公孙的。
  公孙在东都攻破后,弃笔从戎,在京郊组织了一批铁匠、樵夫之类躲在山中打游击,还试图劫走运送哀帝囚车,被当场抓获。
  公孙其实不必死,但这时候需要杀鸡给猴看,他就被推上了刑场,由昔日同榜状元燕珩监斩。
  燕珩还记得,那日公孙跪在烈日下,咬碎牙关,朝燕珩的方向吐了一口血水,而后仰天大笑,喊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此后,燕珩夜夜做梦都是公孙倒在血泊里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样子,他需得用酒来麻醉自己,久而久之染上了酗酒的陋习。
  更深露重,燕珩陷入回忆不可自拔,背后随从低声问:“陛下,还回玉芙殿吗?”
  燕珩扶着栏杆站起来,沉声道:“方才于昭仪说的话,你们半句都不能泄露出去。”
  跟随而来的四个黄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极为机灵地道:“陛下,昭仪并未说什么,奴自然不会泄露什么。”
  燕珩目光如刀,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甩袖往玉芙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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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这边已经等候许久了,她重新穿上了衣裳,坐在桌前百无聊奈地数果盘里的花生和红枣。
  那果盘里的吃食已经被她来来去去数了百遍,燕珩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芸娘等人打听不到消息,就劝阿桃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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