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那人眼珠微鼓,深吸一口气,身子一转,将长剑插入身旁同伴的身子里。
沈虞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带头者高声道:“沈将军公然拒捕,意图逃跑,砍杀陛下来使,简直丧心病狂,尔等还不快快将他击杀!”
众人见同伴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气绝身亡,深知如果不照办,那就是自己的下场。
于是,咬牙跺脚,亮出刀剑,朝沈虞击杀而去。
这一幕,给了沈虞当头棒喝,将他所有的温情幻想全部打碎,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如果再不反抗,那枫林亭就是他的坟墓。
想到这里,沈虞暴起,长喝一声,浑身用力,想要挣开枷锁。
可早在来之前,有人为沈虞专门打造了这个枷锁,就算天生神力也不可能挣脱。
于是,沈虞只能被束缚住手脚,以身子去迎接劈砍过来的利刃。
他奋力往外跑,一次次被拦截下来。
他一次次站起来,又被众人强行压下。
沈虞双膝跪在地上,身上架了六七把刀剑,有人道:“将军,认罪吧,只要你认罪,我们可放你一条生路。”
沈虞感觉犹如几座大山压迫着,逼着他抬不起头来,五脏六腑几乎要破裂,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但绝不放松。
他道:“不认罪,我绝不认罪!”
他自认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故国,为何要认罪。
绝不!
沈虞拼尽力气,咆哮着撞开众人,最后一次要跑出庙门,就在这时,一柄长剑穿胸而过。
沈虞渐渐倒在地上,但他没有认输,他爬向被扔在角落的那杆银雪长、枪。
他耳边出现父兄的话语,他们说:“阿虞,你身板太瘦,不是练武的料子呢。”
沈虞回答:“没事,勤能补拙,哥哥们练两个时辰,我就练四个时辰,哥哥们连一遍,我就练十遍。”
还有慧颖,她会扇着袖子,故意嗔怪道:“咦——是不是又练完功,没换衣裳就跑出来了,臭死了。”
沈虞回答:“你叫我出来,我就高兴忘了,这就回去换!”
还有燕珩,他不会武功,拿着佩剑,不过做做样子,耍着玩罢了。燕珩恹恹地道:“我还是念书吧。”
沈虞细细回想,回想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沈虞一点一点地爬向那杆长、枪,拖出一道可怖的血迹,背上不断有利刃刺、入,有拳脚落下。
鲜血从他嘴角流出,视线逐渐模糊,但沈虞并没有放弃。
终于,他摸到了银雪枪。
沈虞犹记得那个得知东都城破的夜晚,他就是握着这杆枪,抹去不断落下的热泪,朝着故国的方向,暗自发誓一定要延续父兄遗志,重振河山。
现在是他离理想誓言最近的时刻,可惜啊,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沈虞紧握着银雪枪,停止了呼吸。
当年他与燕珩的约定,言犹在耳,他们说:“…我们一同保家卫国…”
大雪适时地落下,北风呼啸,好似哀哭,似乎老天都在怜惜这位少将,怜惜他的一腔热血,壮志未酬。
燕珩赶到枫林亭的时候,大雪覆盖了沈虞的身子,尸首已经冻得僵硬。
可仔细看,仍会发现,沈虞一脚磕跪,一脚踩地,双手抓住银雪枪,仿佛想要站起来。
沈虞终究没有倒下,直到死,他都想要站起来。
多年后,每每回忆当时场景,燕珩总会想到前朝某位名将的遗作,念道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第109章 雪满头
雪夜疾行, 千赶万赶到了枫林亭。
燕珩下马时太过着急,摔了一跤,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台阶, 爬到沈虞身边,将他的尸首搂在怀里。
茂竹与其他手下发疯一般追击凶手, 在后山抓住了埋伏的人。
那几人还想着再抓条大鱼,看会不会有人来救沈虞,不想撞到了近乎狂暴的茂竹。
茂竹先将那几人手筋脚筋全部挑断,而后扔到燕珩面前。
燕珩拥着沈虞, 抬手在他面上一拂,让他安心瞑目, 冷声问:“是不是汪忠?”
“是,是汪相!”那几人招得倒是痛快。
燕珩又问:“是不是跟景国有联系?”
那几人供认不讳,“没,没错。相爷交代了,要么让沈虞签认罪书, 要么以抗旨拒捕的名义杀了。没了北伐军的威胁…景国在和谈时,余地就会更大,更好开价。”
燕珩合了合眼, 深吸一口气, 道:“留一个活口,其他的都杀了。”
茂竹把人拖到庙后杀了, 燕珩则背着沈虞,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他翻身上马,将沈虞放在自己前面,就好似沈虞还活着。
茂竹一把火烧了庙宇,紧跟着燕珩离开。
回东都的路上, 燕珩一直在马车里守着沈虞的尸身,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追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或许是在怀念往日的绚丽灿烂,又或是在思索如何走接下来的路。
茂竹劝燕珩,要不就将沈虞入土为安了吧。
可是燕珩不答应,他说:“阿虞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家乡,东都就是他的家乡。活着无法实现的愿望,死了,我得为他实现。”
于是,燕珩冒着风险将沈虞的尸体带回东都,还运进宫里来。幸好现在是冬日,天寒地冻,尸首不曾腐坏。
然后便有现在,燕珩晕厥在阿桃怀里,茂竹为沈虞祭奠。
周科听完,转过身,肩头不住的抖动。
辛吉花白的头发在大雪中已然全白,他老泪纵横,轻声叹息:“今春是国破的第五年,我都六十四了,还有几个五年能等啊。”
沈虞的死几乎让所有人陷入了阴霾之中,而原来临安的萧阳以沈虞抗旨不遵,藐视君上等罪名撤销了他的军权,这也没什么了,反正沈虞死了。
但其中最严重的的一条,是沈虞意图谋反,这使得包括沈虞的远亲在内的亲友全都遭到了牵连,与沈虞交好的朝臣罢职的罢职,贬谪的贬谪。
临安朝廷这下尽在汪忠之手了。
而景国借助绝好的机会全力反击,将沈虞的努力全面推翻,萧阳派出使节,与景国二皇子在颍州展开和谈,双方打算划线而治了。
阿桃将和谈的邸报送到灵隐宫,燕珩一身素白跪在棺椁之前,棺椁里躺着的是沈虞。
燕珩着人将他身上的衣服换了,血迹擦干净了,他现在看上去就像睡着一样,相貌还是那般潇洒、俊俏,是东都城众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阿桃将邸报递给燕珩,燕珩瞄了一眼,放进了身前的火盆里,火星瞬时窜的老高,火焰映照在燕珩的眼里。
他喃喃自语:“阿虞,你看看,我们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阿桃闭上了眼睛,眼角渗出泪珠,她挨着燕珩坐着,衣袖低下阿桃握住了燕珩的手。
他的手冰冷得很,哪怕火焰燃得再高,也暖不了他的心。
阿桃道:“珩郎,我们让沈虞入土为安吧。”
燕珩转过头,望着阿桃,阿桃捧着他的脸,柔声说:“沈虞很累了,他已经做了很多,想休息了。”
燕珩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茂竹将沈虞的尸体在素锦门外火化,骨灰埋在了沈家老宅中。
茂竹问要不要给沈虞刻一块碑,燕珩当然是想的,可惜,碑文上不能写沈虞的姓名。
于景国而言,他是敌人,于夏国而言,他是罪臣。
天大地大,竟连个死人都容不下。
凝视窗外大雪纷飞,燕珩在书房的案几上写下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将这幅字交给茂竹,嘱咐他:“碑上就刻这句诗吧。”
茂竹领命离去,燕珩久久站在廊下,不肯回屋,阿桃取出一件披风,刚刚为燕珩盖上,不想燕珩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阿桃吓了一跳,她搂着燕珩的身子,大叫快传太医。
燕珩躺在床上,迷蒙又清醒,迷蒙的是他的眼睛愈发模糊,愈发看不清了。清醒的是他的思维,他清楚的知道在景国,在临安都有暗算沈虞的凶手。
复国大业还未走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万万不能消沉。
那些谋算沈虞的人,那些屠戮国民的人,燕珩都不会放过,要一笔一笔算账。
太医走后,燕珩强撑着坐起来,抬眼便瞧见阿桃坐在床边,哭得跟泪人似的。
燕珩笑了笑,捏了捏阿桃的脸,说:“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阿桃上去捂住燕珩的嘴,埋怨道:“胡说什么。”
燕珩乖乖地做了个发誓的动作,阿桃才把手放下来,抽泣着对燕珩道:“太医说了,你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的。”
一面说着,一面拿过桌上的药,递给燕珩,“还有这,什么叫明目丸。”
燕珩笑着接过来,不在意地说:“就是个补药。既然太医说要我好好休息,那我就好好休息。多花些时间来陪你好不好?”
阿桃其实明白,燕珩心里在滴血,按照他的性格应该要马上部署,谋划下一次的反击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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