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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如果元禾与自己、与燕珩相悖,阿桃该何去何从呢。
  正在踟蹰不定时,元禾问起阿桃在上京过得好不好,阿桃先将宝瑟夫人的事隐下,将她与景帝在大金宫里那场对峙告诉元禾。
  “所以,现在我已经不姓元了,”阿桃红了眼眶,苦笑道:“爹娘在地下定要骂我不孝顺了。”
  元禾听了许久没有说话,默默地伸手将阿桃身子揽过,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长大之后,男女自要避嫌,景国民风开放,但元禾读过书,向来礼节不错,他很久没有这般抱着妹妹了。
  此刻,听阿桃述说,她是如何为了自己据理力争,冒着大不韪与皇室决裂,闹得浑身是伤,叫元禾如何伤情心痛呢。
  他安慰阿桃:“不会的,爹娘知道我们兄妹同心协力,互相爱护,会高兴的。”
  阿桃偎在元禾肩头,咬了咬唇,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问:“哥哥,我是不打算再回上京了,你呢,你还要回去吗?”
  其实上京只是个代名词,阿桃是想问元禾,你对景国还有念想吗?
  对于元禾来说,他真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哪怕是家乡黑水河,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罪人来说,没有立足之地了。
  若是被发现,景帝有办法让元禾无声无息地再死一遍。
  这是客观事实。
  主观上,元禾这回出征亲眼见证了景国对于中原的荼毒,当初阿桃出嫁前元禾告诉她,中原是锦绣宝地,人杰地灵。可展现在元禾面前的,却是残破不堪的中原,山河血染,骨肉离散,他有时不敢相信,这人间惨剧是自己坐下铁骑造成的。
  元禾曾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对属下下令不可杀俘虏,但他不杀,其他人会杀。一茬一茬的人头落地,元禾没有听到可怜叹息,而是一阵阵发狂般的笑。
  那时,他无力地想,如果老天能开眼,就该让天下太平,没有战争。毕竟手握刀剑,砍杀人头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所以,当阿桃发问的时候,元禾几乎没有犹豫,他说:“你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
  阿桃坐直身子,眸光闪动,静静地望着好一会儿,眼泪又不听话地掉了出来,元禾故作轻松地笑出来,替阿桃抹去眼泪,捧着她的脸,轻轻地摇晃,哄着道:“再哭就成花猫了。”
  “你才是花猫呢。”阿桃抬手抹泪水,解开了了一个结,她舒了一口气,这时,一直立在亭外的燕珩朝她招了招手。
  阿桃明了,是那个人到了。
  阿桃起身,元禾赶紧去扶着,皱眉道:“冷了吗?叫燕珩来抱你去车里待着吧。”
  “不是的。”阿桃破涕为笑,拉着元禾的手道:“哥哥,以前都是你照顾我,保护我,我也该为你做点事。”
  元禾微怔,不懂她在说什么。
  阿桃熟练地从他腰间取下那个荷包,抽出那张叠得整齐的手绢,虽然上面沾上了元禾的点点血迹,却更显意义非常了。
  “这是做什么?”元禾问道。
  “我知道这个对你很重要。”阿桃扬了扬眉荷包,指着不远处道:“你瞧,那是谁?”
  元禾打眼顺着阿桃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她本来穿着一件藕色斗篷,从头包到脚,但身旁有人指引,那女子抬头朝着元禾看过来。
  四目相对,火石电光。
  元禾浑身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涨红了脸颊。阿桃抿嘴笑着,推了他一把,元禾趔趄着
  走出亭子。
  而另外一边,不知燕珩与那女子说了什么,她粲然一笑,提着裙子朝元禾跑过来。
  跑动中斗篷的帽兜落下下来,露出青丝如缎,随之摆动,金黄色的树叶翩然落下,世间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元禾就愣在原地,看着那个女子带着笑容奔来,一时有些恍惚。因为在记忆的深处里,她很少真心笑过,虽然她无时无刻都带着笑,连嘴角的幅度都刚刚好,但元禾能看出她笑容之后眼底的落寞。
  虽然他们说话不多,通常的情况,他接了景帝命令抬着轿撵去接她,她的轿撵行在前面,他走在后面,只有在夕阳照耀的宫墙下,他们的影子才会交汇在一起。
  有一次,她在景帝清凉殿里承欢七日,元禾连续七日在外面值岗,听着大殿内隐隐约约地□□,心里酸涩不已。当她走出来殿门的时候,脚步踉跄,元禾上前一步想要来扶,她抬了抬手,倚着门框站了起来。
  元禾叫来轿撵,看着宫女将她搀上去,他再次跟在后面,看着她从袖中抽出手绢,用力地将嘴角的口脂擦个干净,随后将手绢扔在了宫道上。
  元禾停住脚步,叫拿手绢捡了起来。
  便是现下荷包里的那张。
  当她有次发现元禾藏着那鸳鸯手绢时,就什么都懂了。
  懂虽懂了,却什么都不能说,亦什么都不能做。
  两人的话更少了,几乎连眼神都没有交流,他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咫尺天涯。
  直至那日,她知道元禾要出征,特地在元禾执勤的路上等着,但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极为克制地,乘坐轿撵,从他面前走过。
  两相交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转过头来,几重珠帘下,元禾看清她以口型轻声道:“保重。”
  元禾提着一口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静默无声地留下一道泪痕。
  “元禾——”
  一声清脆的呼唤将元禾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转眼间,宝瑟已经到了跟前,笑颜如花,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下一秒,宝瑟冲进他的怀抱。
  她独有的温柔香味腾空而起,轰然炸开,浸染元禾的周身,浸染纷落的银杏叶,一切这么的美妙。
  美妙得仿佛在梦中。
  元禾紧紧地抱着宝瑟,像想象了很多次的那样,像他所盼望的那样。
  宝瑟也紧紧地回抱着元禾,她已然疯了,脑子混沌不清,但她仍旧记得,当全世界、所有人都抛弃自己的时候,有个人会小心翼翼地珍藏,会永远走在身后,照亮她曾经走过的路。
  这个人,就是元禾。
  宝瑟从元禾怀里的抬起头来,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憋着嘴娇嗔:“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
  元禾呆住了,阿桃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将关于宝瑟的前因后果告知。
  元禾震惊万分,半晌,对阿桃由衷地说了句:“多谢。”
  阿桃摇了摇头,看着有情人历尽磨难,终能相拥,她心底舒畅,不求其他了。
  “只是,”阿桃对宝瑟报以同情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她可能一直都是这样,像个孩子似的,再也好不了了。”
  元禾深情地低垂眉眼,望了望挽着自己不肯松手的宝瑟,忽而笑了,对阿桃道:“就这样吧,我就希望她能重新做回一个单纯的孩子。”
  燕珩此时上前来,对元禾道:“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以带着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好好休养一下。”
  这时燕珩与阿桃商议好的,元禾和宝瑟定然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了,必须要改头换面,隐居一段时间。
  元禾还有犹豫,毕竟才与阿桃相聚片刻,他舍不得离开,阿桃咧嘴笑了,“等你们安顿下来,就写信给我,到那时候,战事肯定也平息了,我们就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了!”
  元禾如何看不出来,阿桃笑得勉强,她心里定然也有千般眷念,万般不舍,可事实不容逗留,他和宝瑟现下已是死人,不能连累阿桃和燕珩了。
  于是,元禾点了点头,道:“好,等我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
  阿桃欣慰地笑了,送元禾上马车,车内宝瑟不停地与阿桃摆手,是在与她告别,阿桃柔声交代她:“要听元禾的话,知不知道?”
  宝瑟抱起身边一把阮琴,开心地说:“知道了,我给他弹琴听啊。”说完,手指翻飞,一串曼妙的音符从指间倾泻而出,一如当年传闻,芙蕖池一曲,妙音动深宫。
  只是这音符再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皇权的宠妃,而回归原本那单纯无邪的渔家女儿。
  当阿桃与宝瑟说话时,元禾执着马鞭,暗地里朝燕珩招了招手,燕珩上前,元禾避开众人,与燕珩低声道:“我见过沈虞了。”
  燕珩正欲开口,元禾扬手打断,低声道:“不必说了,你的事,我知道了。我懂得这是阿桃的心结,方才几次她都想开口,但忍了下来,想来是照顾我的感受。现下时间不多,不说复杂的事,等我走后,请你务必告诉阿桃: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
  燕珩张了张嘴,终究不发一言,只是拱手朝元禾拜了一拜。
  阿桃交代完宝瑟,回过头来正巧看到燕珩与元禾互相抱拳,她学着二人的样子,对元禾道:“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再聚。”
  燕珩和元禾对视一眼,愣了半日,噗嗤笑出声来。
  燕珩道:“这是哪里学来的话。”
  阿桃红着脸急道:“笑什么!话本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分离何须伤心,他日自会重逢!”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燕珩揉了把阿桃的头。
  两人依偎着,看着元禾的马车越行越远,燕珩觉出阿桃情绪低落,等人走远了,燕珩将元禾交代的事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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