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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之前,燕珩告诉沈虞,景国的果毅将军元禾是他夫人的兄长,希望他在战场上手下留情。
  这战场之上,生死有命,刀剑无眼,这要求委实难为人,但沈虞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会燕珩一说,沈虞便懂了。
  沈虞道:“宋州城破的时候,景帝曾下令屠城,是他拒不执行命令,放过了城中百姓,是条汉子。归德城破后,我派人查检人口,发现元禾战死,但是不见完整尸首。”
  燕珩之所以追问,是因为前世元禾并不是死在战场上,今生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再加上他提前做了准备,沈虞对战元禾时交代下去要抓活的,按道理元禾应该还活着才对。
  沈虞此时说不见完整尸首,燕珩便觉得有希望,他道:“我想再请你…”
  “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沈虞道:“城破之时有好几队散兵逃了出去,我的人还在继续追击,说不定有好消息!”
  燕珩就是这个意思,他拍拍沈虞的肩,半日沉声道:“我走了。”
  残月孤灯下,沈虞目送燕珩离开,他手握那张舆图,心中满怀光明的希望,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到东都了。
  #
  燕珩自那次差点摔下马背后,茂竹便不敢然他骑马,找了一辆马车载着他,脚不沾地地往东都赶,哪晓得在半路上,竟遇上了彭和尚。
  彭和尚风尘仆仆,对燕珩道:“状元郎,不好了!那长宁郡王被景国皇帝按了七八条罪名,夺了爵位,抄了家!”
  燕珩浑身一滞,忙问起阿桃的情况,彭和尚跌足道:“她被贬为庶人,被景帝狠狠打个半死,丢进浣衣局了。”
  燕珩闻言,只觉心血翻涌,额角突突直跳,眼前忽地一片黑暗,茂竹跳下马来,奔到他身旁,从腰间取出一粒丸药,塞进燕珩的嘴巴里。
  良久,那症状才慢慢消失,光线重新回到燕珩的眼睛里,他颤抖的手扶着茂竹,踉跄地从马车上下来,口内道:“给我换马,我要去上京!”
  茂竹不肯,“不行,陛下,你的病还没好,不能骑马。二来战事在前,你要是离开东都,景帝怪罪下来…”
  “景帝!景帝!别给我提这个老贼!”燕珩怒骂道:“早晚有一日,我要将这老贼碎尸万段!才能消我心头之恨!给我马!”
  众人甚少见过燕珩如此失态,在他们眼中,燕珩沉稳内敛,胸有成竹,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不动神色。
  可这时的燕珩可以用怒气滔天来形容,让旁人不敢多说半句。
  茂竹噤声,停了须臾,默不作声地牵过一匹马,将缰绳递给燕珩。
  夜晚中,燕珩的眼睛真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几乎是摸索着茂竹的手,才能顺利接过缰绳。
  茂竹抿了抿唇,还是妥协了,他沉声道:“陛下,我在一旁给你开路,你听着声音往前。”
  燕珩点头,随后一行人重新整装,马不停蹄往上京而去。
  #
  阿桃自从在雨中受罚之后,病得一塌糊涂,总是做梦。
  梦里多数是小时候跟哥哥玩玩闹闹,并无什么大事,都是日常的琐碎记忆。
  除了元禾,便是燕珩了,阿桃梦到燕珩带人将元禾杀了,她在旁边哭,可燕珩还是不停手,在元禾身上捅了七八个窟窿。
  梦境一变,燕珩被推着上了绞刑架,罪名是里通卖国,梦中燕珩蓬头垢面,双眼赤红,洒脱大笑着质问他卖了哪个国。
  类似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阿桃的脑中上演,看得她心累不已,期间偶有醒来,都是在潮湿阴冷的房间里,可后面几次喂药时,她找回些神志,发现自己在一间干净的房中,被子温暖,药水也不再腥臭发酸了。
  最近一次,阿桃梦见燕珩的底细被翻出来,被景帝的人押着往刑场去,阿桃哭着在后面追,一面叫着:“不要走,不要走…”
  她手上一抓,竟真的抓到一个人,阿桃猛地睁眼,思绪还沉浸在梦中,未等看清眼前的人,阿桃本能地从床坐起来,扑进那人的怀里,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的腰身,低低地求:“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了…”
  元皓背脊一僵,喉结上下滚动,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将人推开,捏着她的肩膀晃了晃,“看清了我是谁,别没大没小的!”


第99章 对不起
  阿桃有气无力, 歪斜斜地瞧清了元皓的脸,她闭上眼,倒在了床上。
  元皓顿了顿, 开口道:“我命人将元禾的衣冠下葬了…”
  阿桃闻言,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她翻身辗转,偏向墙内,背对着元皓。
  元皓静默了许久,将药水搁在床前的小几上, 使劲搡了一把阿桃。
  阿桃不动,元皓又搡了一把, 三五次后,阿桃终于忍不住,转头瞪着元皓。
  元皓指着小几上的瓷碗,“喝药,别死我这里。”
  阿桃不吭声, 元皓抬手佯装要打她,她只得坐起来,自己拿起那碗药。
  可怜阿桃不仅遭了杖刑, 还在滂沱大雨中受了凉, 现下浑身烧得如火炭一般,双手去捧瓷碗, 还是捧不住,眼见药水要泼在被子上。
  元皓啧了一声,嘴里埋怨“真没用。”可手上却接过瓷碗,用汤勺舀起来,将药汤送到阿桃唇边。
  阿桃冷冷地盯着他, 不张嘴。
  元皓:“怎么?之前求着我喂你,现在甩脸子?”
  他说的是之前在军营里,阿桃故意整人,装病让他侍奉。
  但那时对于阿桃而言,元皓只是不招人喜欢而已。
  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更多隔阂。
  阿桃看着那药水,默默无语,元皓皱眉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磨唧唧地做什么?你要打我骂我怨我,不得养好身子?”
  阿桃被他骂的抬不起头,闷闷地咬住汤勺,勉强喝下一勺。
  元哈笑了,“这就对了!来,张嘴!再喝一点。”
  就这么半凶半哄,阿桃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身子暖和了不少,慢慢地精神也回来了,便觉得两层被子太厚重,压得人不舒服。
  元皓不许她掀开,指着她的鼻尖说:“大夫说了,捂出汗来才会好的快。”
  于是,阿桃就如同一颗粽子,被包的里三层外三层,只留脑袋露出来。
  元皓放下碗,还在床前坐着,不像要离开的样子,始终不肯与他说话的阿桃紧蹙眉头,问:“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元皓抱着手臂靠在床边假寐,“哟!舍得开尊口,跟我说话了?”
  阿桃受不了他一说话必要损人的脾气,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念着受罚的时候,你护着我,我会愿意跟你说话?”
  元皓闭着眼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阿桃继续道:“我之前好像是在浣衣局,怎么到你这里了?”
  元皓道:“你如何知道这是我府上?”
  “我有眼睛,会看。”
  这房间宽阔敞亮,并无多少装饰,墙上挂着长剑、弯刀、□□、兽皮,书架上零散的放着几本书,想必主人喜武厌文,不是元皓还能是谁。
  元皓说:“你当皇族贬为庶人,就真能当平民百姓?那都是要去浣衣局做苦工的。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从里面捞出来,否则病死都没人管你。”
  元皓掀起眼皮,看向阿桃,正巧阿桃也在看他,四目交错,元皓先挪开眼,握拳咳嗽:“不必感谢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阿桃正说了句:“谢谢。”
  元皓挠挠头,浑身不自在地站起来,可能是起得太猛,拉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撑着墙壁半晌没缓过来。
  “你没事吧。”
  阿桃微微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元皓低头闷笑,暗暗自嘲:我啊,弄得一身的伤,半数都是为了你,偏你是个不知冷热,不知好歹的,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次次为你出头。你呢,别说给句软话了,连句哥哥都不愿意叫。
  “没事!”元皓直起腰来,咬着唇蹭出房门。
  在外间,他交代婢女,“阿桃夜间容易反复发热,一定要仔细盯着。”
  婢女将他交代的一一记下,眼瞧着元皓疼出冷汗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道:“殿下,您好好养一养吧,守了好几夜了。这有我们,你就放心吧。”
  元皓没有回答,隔着门帘直至听到里面呼吸渐平,才放心离开。
  悉心照料几天后,阿桃能起身自己喝药了,元皓倚在窗边,看阿桃轻启樱唇,小口小口的喝下药水,没来由地面上发烫,他扭过头去,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景色,戏虐阿桃道:“也就这时候像个淑女,但愿你就这么病着,还比较找人待见。”
  阿桃没搭腔,平静地喝完今日份的药水,将碗搁在托盘上,由婢女拿走,她用绢子擦了擦嘴,问元皓:“我的府邸抄了?”
  “抄了。”
  “下人们呢?”
  “都活着,遣回原籍了。”
  阿桃松了口气,随后难过起来,她想到那两箱子典籍书册,她收集了好久,现在不知便宜哪个不识货的。
  尤其是班苏那副画,就这么弄丢了,本来是想送给燕珩的。
  元皓打量她那恹恹的模样,走到床边,矮身凑到她跟前,对阿桃道:“知道你有宝贝的东西,在军营里都随身收着,那些破烂纸张,给我我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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