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规矩是在, 但迟早也要找机会让你们说开……但如何说开, 如何让你们互相了解,却是需要静心思考之处。”
公子羽听完师父所言, 若有所思。
师父原来还有这样的考量,是他失了远见。
公子羽了悟。
但他略作停顿, 又问道:“那日后,我的身份,也要告诉师弟师妹吗?”
“你的情形特殊,关键还是在你。”
北天君回答。
“若是以为师的心思,师兄妹间贵在真诚,还是说开为好……但你身为中央天庭太子,终究与寻常神仙有几分不同,即使要说,也要再等等日子。”
公子羽俯首应道:“多谢师父指点,羽明白了。”
*
公子羽离开了北天君的茶室。
他心中念着师父所言之事,颇有些魂不守舍,但走回玉树阁,顺着台阶爬到自己居住的顶楼,刚转过弯,就看到杏师妹捧着小画音树,坐在楼梯上等他。
杏师妹一手抱着树,一手托着腮,大约是因为已经等了一小会儿,有些无聊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会儿并拢,一会儿将脚尖分开,一双杏眸清澈而明亮。
公子羽见状一愣,从北天宫外带来的烦恼不经意便被驱散,心无意间变得柔软。
他现身说:“师妹,你将小画音带来了?”
缘杏一听到师兄的声音便抬起头,一双儿眼眸儿笑如弯月牙,清脆道:“羽师兄!”
声音一听,便听得出喜悦。
小画音树原本也困了,倦倦地歪着树干,闭了花瓣,将树枝勾在缘杏身上,懒洋洋地打着倦,这会儿也精神起来。
它见到公子羽好像很兴奋,欢喜地挥舞着小树枝,将一树小花摇得一颤一颤的。
不知为何,公子羽如今与师妹对视,隐隐觉得局促,故而不敢多望她的眼睛,心里却是有甜意。
他不得不故作镇定将视线转到小画音树上,抬手触了触小画音树的叶片,道:“小画音,如今这么灵活了。”
小画音树的小枝条舞动得跟许多小手挥舞小鞭子似的,得到公子羽的夸奖,它骄傲地抖了抖花。
公子羽请缘杏和小画音树进了屋子,缘杏将小画音树放到桌案上,给羽师兄看。
小画音树被养得很好,树干粗粗壮壮的,枝叶茂盛,就连开得花,都比原来大了许多。
公子羽问:“小画音,如今还挑食吗?”
“挑的。”
缘杏愁眉苦脸地说。
“而且……它现在叶子灵活了很多,不仅挑食,还开始偷零食了。”
说到这个,缘杏百般的无可奈何。
原先为了方便,她平时将小画音树摆在床头的木桌台上,而灵肥就放在木桌台下的一格抽屉里。
也不知是哪一日,缘杏早起照例施肥,一拿灵肥的锦囊,就发现小画音树最喜欢的那袋灵肥,袋子空了许多。
而小画音树一夜之间吃胖了,但并不那么健康,叶子黄了许多,缘杏皱着眉去看它,它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支着树枝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动得很慢的灵植。
这小树苗精明得很。
第一次发现,缘杏没有证据,虽然怀疑是小画音树自己偷吃了,却不好当场责怪它。
于是缘杏之后密切观察,晚上假装睡觉,实则闭眼假寐,终于将它当场捉住。
她眼看着小画音树将树枝伸得老长,勾着抽屉打开,然后从里面掏灵肥,放到自己泥土里。
缘杏捉住它的时候,它成夸嚓夸嚓吸得快活。
小画音树被缘杏抓了,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因为缘杏将它喜欢的灵肥挪走,叶子耷拉了一整天。
缘杏将事无巨细地将经过说了。
公子羽听完,凝住眉头,看上去有些严肃,道:“这可不好。”
小画音树见缘杏当着公子羽的面,将它那点不听话的事全说了,扭扭捏捏地绞着树枝,挂在缘杏胳膊上,懊恼她不替自己瞒着。
公子羽则道:“师妹,你还是太惯着它了。”
缘杏说:“后来我就将灵肥藏到别处,它偷不着了。”
公子羽问:“那它不喜欢的肥料呢?肯吃了吗?”
缘杏摇摇头。
公子羽无奈地睨了杏师妹一眼,叹了口气,但眼神里倒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问:“多出来的灵肥你带来了吗?我灌给它。”
“带来了!”
缘杏连忙去拿。
小画音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已经在慌张地用树枝捂着自己的树盆和树干,怕被强喂。
缘杏将小画音树总不肯吃的一小袋石头似的灵肥递给羽师兄,然后又想将小画音树推到他面前。
而缘杏想用去推的时候,公子羽正好也伸手去碰,两人的手指指尖,蓦地在小画音树的树盆上一触。
缘杏指腹一颤,略感慌乱,不受控制地飞快收回了手,将手握在胸口,低头不语。
公子羽也感到自己抵到了师妹的指尖,一怔,还来不及反应,师妹就先一步收回了葱白的小手,像含羞草收叶子似的缩了回去。
他抬头去看缘杏,却见到师妹有些慌张的模样。
公子羽微愣,当即明白过来。
师妹毕竟是大了,也开始有了避讳之心。
百般滋味涌上心间,既有作为师兄的欣慰,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似是果实刚成熟的酸涩。
日后,果真不能再将师妹当作是小女孩。
公子羽定了定神,假装没有在意杏师妹的疏离,将小画音树拿到自己面前,将灵肥化作一团灵气,对着小画音树的树干,直接给它喂了进去。
公子羽垂首看着小画音树的时候,缘杏将手收在胸前,心脏却还是砰砰直跳。
好奇怪,心跳还是好乱。
她以往见到羽师兄也觉得紧张,可如今这一趟师兄从外面回来以后,她看着师兄,似乎感觉又与过去隐约有些不同了。
是因为师兄比以前更高了吗?
还是因为他的轮廓,比以往都更有男子的感觉了?
缘杏偷瞄着师兄清俊的侧脸,心神游移不宁。
小画音树被灌了不少它讨厌的灵肥,很快垮下来,叶子蔫耷耷的。
公子羽满意地收束好锦囊的系带,然后一望外面的月色,对缘杏道:“天色晚了,我送师妹回去吧。”
缘杏回过神来。
她本来正偷窥着师兄的侧颜,骤然听到师兄说要送她,一惊一乍,忙红着脸道:“不用了,师兄好不容易从外面归来,长途奔波,哪儿能再让师兄送我。”
“无妨。”
公子羽起身,将琴匣背到背上。
“好久没有回北天宫,我本来也想在内廷散散步,正好送送小师妹。”
缘杏听言,就不吭声了。
她内心本来也是希望能与师兄再多待一会儿的,还不想这样分开。
于是公子羽背着琴匣,缘杏捧着小画音树。
他们师兄妹二人穿着颜色相似的弟子服,漫步在月色下,两人并肩而行,一高一矮,影子一长一短,缘杏走得慢些,公子羽特意放缓了步子等她。
缘杏走在羽师兄身边,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今晚的夜色好宁静,皓月星空都透着烂漫的意味,她很想去勾师兄的手、拉他的袖子,但他们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她不好意思这么做。
她拜入北天宫时才七岁,悠悠近九载。
犹记年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色,师兄背着她从山上走下来,师兄一句一句地教她背心诀,师兄夸她的画极有灵性,师兄让她拉着他的袖管。
星星点点的回忆,汇入记忆的长河中,都如宝藏般被珍藏。
缘杏问:“师兄,你下回会不会再走呀?”
公子羽顿了顿,道:“不会,偶尔或许还会有外出,但百年之内,应当不会再长时间离开北天宫了。”
这几年,他在外面已经游历了许多,学了许多技艺,他自幼被夸赞天资卓越得罕见,在外面的时候,又像是石头般心无旁骛,花了比想象中还要短的时间,就完成了父母本来预计要耗个百年的安排。
于是剩下的时间,就能如他自己所愿的那样,在北天宫像一个寻常弟子,安然修炼一段时间。
而缘杏听到师兄这样说话,面上按捺着喜悦,心里却开出了无数朵小花。
她说:“那太好了!日后又可以一直与师兄一起修炼了!”
公子羽低头看向师妹,只见小师妹的杏眸之中,映满繁星,似是要驱散他心底里的阴霾。
公子羽莞尔,应道:“嗯。”
他将师妹送到玉池楼楼下,温雅道:“师妹,我看着你上去好了。那……明日见。”
“师兄,明日见!”
缘杏与羽师兄道别,她先挥了挥手,然后跑了几步,到楼前发现师兄果然还没走,又挥了挥手,这才欢快地跑上楼去。
公子羽眼看着小师妹楼上的灯火亮起来,方才离去。
缘杏则将小画音树放下,奔到窗前,遥遥看着羽师兄离开。
这夜,缘杏睡得不大安稳。
她总梦见羽师兄。
醒来以后,梦的内容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有琴、有树、有月亮,师兄着白衣,望着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