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两年多前,公子羽离开北天宫时,杏师妹特意为他做的临别之礼。
公子羽头一次收到师弟师妹赠的礼物,更何况,杏师妹于他而言如同妹妹,他对此很是珍爱。
起初,公子羽始终不离身地将络子挂在腰间。
但杏师妹的手工不算出众,挂了没几个月,公子羽就发觉,这个络子结构有些松散,若是一直挂在外面随意走动,只怕保存不了多久就会散架。
于是,他便将络子摘了下来,转而放进琴匣里,也算随身携带,但能保护得更加严实。
公子羽将络子拿在指尖,动作轻得像触碰什么易碎之物,怕捏得一重,就散了。
琴匣打开后,露了面的宝琴轻快地道:“这络子,我今日也帮你好好保存了整整一天,现在完璧归赵了!放心吧,我一直仔细盯着,结实着呢。”
“嗯。”
公子羽眉眼浅浅一弯,笑了起来。
他生得好看,轻笑时,眉眼微翘,谦然尔雅,仿若轻雪映明光。
琢音说:“其实这个络子并不贵重,放的时间又久了,即使有破损,你同你师妹解释一下,她应该也能理解的。”
公子羽道:“贵重之处,并不在络子本身。”
琢音纳闷道:“说起来,你待杏杏,可真是有够特别的。只不过是一个络子,也这样千般小心,往日在中央天庭,那么多人赠你金箔玉锦,你也只是收到库里,从不见多么上心。”
公子羽说:“他们赠我,是因为我是天庭太子。唯有师妹赠我,只因我是我,是她的师兄。”
公子羽说这些话时,眼神甚是柔和。
他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尤嫌不够柔软,又取了柔布垫进去,这才将络子收藏在锦盒中。
琢音在一旁又道:“出门在外那么累,你还特意绕道去了一趟万年树,帮她带了小树苗回来。”
公子羽说:“师妹病弱,当初万年树花是她最后一味药,想来万年树的灵气,对她的身体有滋养之效……我本来,也只是想帮她带几片叶子而已。”
琢音担忧:“万年树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生过崽的,那么贵重的树苗,不知道杏杏能不能养得好啊。”
“杏师妹细腻温柔,一定会用心的。”
公子羽温和说。
“更何况,那棵小树,似是上次万年树开花种的因,本身就是与师妹有缘。”
“啊,说到这个!”琢音道,“当初是你为了杏杏,弹琴让万年树开花的,那棵小树如今与你们都有缘,怎么感觉,像是你们两个生的孩子一样。”
公子羽一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比喻。
继而,公子羽耳侧一热,红了脸。
第二十九章
他略显尴尬地嗔怒道:“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杏师妹如今年纪大了, 不能说这种话。”
“我们只是私下里聊聊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琢音调皮地抖了抖自己的琴弦,拨出一串叮咚声。
它看着公子羽的反应,道:“你难不成是在害羞?”
公子羽掩饰地轻咳了一声, 微微恼怒, 但难以否认:“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像这样说, 任谁都会觉得――”
任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公子羽说:“我将杏师妹当作妹妹, 小树因我们而生不假,但你的说法,若是让其他人听到,对杏师妹不好……杏师妹她,多半也会为难的。”
琢音只是把琴, 小孩子心性, 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听到公子羽的劝告,反而胡乱地抖起琴弦来,噼里啪啦乱弹了一通, 像是闹脾气。
公子羽奈它无法。
琢音看着公子羽,欢快道:“不过, 你回了北天宫, 倒是似乎轻松自在好多,比之前, 看起来像个人多了!”
公子羽动作一顿, 略显错愕。
琢音说:“之前在中央天庭,你不是每日都好疲倦的嘛, 看你都不怎么爱说话了,像个大木雕。”
听琢音提及这两年作为太子弦羽在外游历之事, 公子羽轻抚琴匣,一时未言,然后闭眼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他说:“我是天庭太子,命赋重任,本就该比旁人付出更多,父君待我严厉,也是情理之中。”
琢音忧心道:“不要逞强了!那么多繁重的课业,那么沉重的压力,什么都要会,我一把琴看着都烦!正想北天君说的,你也才不过十几岁……就算是你,也是会累的啊!”
公子羽沉默不言。
他一手握着装有缘杏络子的锦盒,另一手轻触着琴匣表面。
“至少现在,我是在北天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太特别的。”
他缓缓说。
“这里有师父,有琴有书,有两个师弟,还有杏师妹,最好不过。而且,大家都将我当作普通人相处,不会有压力。”
琢音赞同道:“我也觉得北天宫舒服。”
但接着,琢音又问道:“可是天帝留给你的谜题怎么办?你拿到好几个月了,都还没有解开吧。”
听到琢音提起此事,弦羽也深深蹙起眉头,可见在意。
他作为太子,天帝没有少布置功课给他,弦羽一向完成得尽善尽美,像这样被一个疑谜困住好几个月的情况,还从未有过。
天帝给他的,是一把鲁班锁,由仙中神工巧匠打造,没有钉子和绳子,只由木头机关固定,却坚不可摧。
父君说在里面给他留了一课,只要他能打开,就定能明白,锁里那一课内容的意思。
弦羽心思灵巧,若只是普通的鲁班锁,轻易就能打开,唯有这一个,费尽了心机,也看不出机关端倪。
尽管天帝从未催他,可弦羽自己肩负重任,这么长时间没能完成父君布置的任务,自己心里也觉得内疚,只觉得辜负了父君的期望。
愈想,愈是心烦。
公子羽闭目凝神,决心道:“我会继续解。既然是父君留的谜题,那我总得解出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
这个时候,缘杏正趴在桌子前,欢喜地望着那一盆开花的小盆栽。
缘杏满心喜悦,对这一盆小树爱不释手,简直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来,这是师兄专门送给她的礼物,意义格外不凡。
二来,这一盆小盆栽当真可爱,小树干小叶子的,还开了一树小花,怎么看怎么喜人。
缘杏用手轻轻碰了碰小盆栽的叶子,说:“我以前没有机会养植物,但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明日,我就到书库去,查查怎么养育灵植……所以,以后请多多关照。”
小盆栽一动不动,只是叶子被缘杏碰得晃了晃。
缘杏觉得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小盆栽在打招呼,愈发高兴,简直想要摇尾巴。
她又对小盆栽道:“羽师兄说,你将来或许能开灵智,既然如此,那好像应该早早给你起个名字,你觉得好不好啊?”
小盆栽毕竟还没有灵智,暂时还是一动不动。
“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呢?”
缘杏则认真思索起来。
“小木?小花?小绿?茵茵?”
但较真考虑起来,缘杏就发觉问题其实还不少:“说起来,你算是男树还是女树啊?虽说现在可能还不要紧,可将来万一能到化形的地步,应该还是会有性别的吧?”
小盆栽自然不能作答。
缘杏反复想了好几个名字,还试着写下来斟酌。
可是起初想到的名字太像小名,不够正经;风雅的名字又太过严肃,看着这么一棵小树,总觉得不够亲切;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缘杏满意的名字,又担心小树化形以后性别不对,难以下定决心。
缘杏执笔书写,写了又扔,不久写有废弃名字的宣纸就铺了满满一地,画阁都凌乱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月儿已经高高升到空中,很像万年树的小盆栽被缘杏放在窗台上,花窗打开,让它沐浴月光。
小树立在月色下,分外清幽。
缘杏还没有决定好小树的名字,十分苦恼。
她想起了羽师兄。
如果是师兄的话,会起什么样的名字呢?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在脑海中不断滋长,生根发芽,令人难以安宁。
就在这时,忽有一阵乱风从窗外吹过,吹得缘杏碎发扬起,她不得不眯起眼,伸手撩压鬓边落发。
接着,风中便传来师兄诧异的声音道:“杏妹妹,你干嘛呢?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缘杏往窗外看去,就见师兄轻盈地飘在风中,大约是为了她才停下来,睁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地望她。
缘杏困惑,反问:“师兄你做什么呢?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飘在风里?”
:“呃,夜游。”
缘杏:“……”
:“……”
师兄妹大眼瞪小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初包括羽师兄在内,三人都被师父打手心的经历。
缘杏尴尬而不失委婉地道:“师兄你这样不好吧……你昨日不是才又挨了打,如果再打的话,真的挺疼的。”
倒是爽快:“哈哈,别怕,现在还没到半夜呢,而且我现在不出内廷了,现在我对那个黑美人可了解了,师父不至于我这样出门闲逛都要骂我。倒是你,你身体不好吧,平时不都睡得早,怎么这个点儿还不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