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熠煜阖着眸子,嘴角一勾,轻笑了笑道:“与她无关。”说完,他深深吸一口气。
晋楚谢稍稍低眸道:“小六明日就要离开了。”
北堂熠煜眉宇一抖,随后轻轻“哦”一声。
晋楚谢可:“你当真就舍得吗?”
北堂熠煜轻笑:“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了。”
晋楚谢道:“可是我能看出来小六喜欢的人是你。”
北堂熠煜缓缓挣开眸子,他如何不知晋楚染喜欢的是自己。
但是终究天不遂人愿。
他随即看住晋楚谢轻声道:“可是我终究是要死的,”静了片刻,随后,他又道,“我不想让她看着我死。”
晋楚谢蹙眉:“你到底还是不信我。”
北堂熠煜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不信你,而是一切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晋楚谢却道:“小侯爷只想你自己却从不为小六想想。”
北堂熠煜道:“我正是在为她考虑,”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嫁去靖州于小染来说其实是最好的安排。”
晋楚谢好笑了笑:“最好的安排?”
北堂熠煜看住晋楚谢:“靖州远离京都城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相互利用,况且靖王乃是德妃娘娘所生的儿子,小染嫁过去,便是亲上加亲,想必靖王也不会苛待于她,”说着,他淡淡笑了笑,“小染日后会过得很好。”
晋楚谢却蹙眉道:“但我这几日看见小六要么是郁郁寡欢,要么是忧心忡忡,好像并不似小侯爷说得那般好,”说着,他看一眼北堂熠煜,“小侯爷当真知道小六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吗?”
北堂熠煜一笑。
他怎么不知道?
她想要的终究不过是个自由罢了。
他成全她。
濯染阁院子里的几株金桂都已经完全绽放开来,满树都是金黄细小的花朵,仿佛翠绿色的锦绣布匹上头点缀着粒粒碎金,一时风过,清芬袭人,浓香远逸,那独特的甜蜜幽香,悄然钻进北堂熠煜的鼻中,北堂熠煜昨晚喝了晋楚谢熬的药好生睡了一觉,待得今日醒来颇觉精神爽朗,于是他就捧起一卷兵法书册仍旧靠躺在小榻上静静看着,才看没两页,耳中就忽听得外头有人轻叩了两声屋门,他只是笑了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也不应声。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外头的人是晋楚谢。
晋楚谢又敲了两声见没人应,随后就自己推开了门进来屋子,一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一手则背在身后,缓步走到北堂熠煜榻边将药碗递到他面前。
“快喝!”
“太烫!”
北堂熠煜一目十行。
晋楚谢却道:“说好的!”跟着他见北堂熠煜没有要动的意思,于是又道:“否则死了我可不负责!”
北堂熠煜叹息一声,只得放下书卷翻身起来,接过晋楚谢手上的药碗,不情不愿:“喝喝喝!”然后又不免小声嘟囔:“我这辈子都没喝过近来这么多的汤药!”
晋楚谢笑哼一声:“这就是代价!”
“代价?”
北堂熠煜一饮而尽,抬眸视住晋楚谢,对这话倒颇为不解。
晋楚谢一拂身坐在小榻上:“英雄救美的代价!”
北堂熠煜听言一笑。
霎时,他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晋楚染以往的音容笑貌。
以及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或闹。
或笑。
北堂熠煜想控制,但却根本就忍不住不去想她!
只要“晋楚染”三个字出现。
只要有与她有关的事情出现。
他就完了。
北堂熠煜晓得今日就是晋楚染出嫁的日子!
晋楚谢竖手摸一摸身下小榻,不禁笑道:“小六在信阳侯府也总喜欢在落英阁里摆一张小榻,然后时不时的躺在上面偷懒。”
北堂熠煜一时看住晋楚谢。
他很想让晋楚谢再多说一点关于晋楚染的事情。
但始终难以开口。
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随后,北堂熠煜可道:“你不回去送送她?”
晋楚谢摇了摇头道:“明知靖州并非她心之所向,我又何苦去多添一分悲戚?”
北堂熠煜小声道:“她会难过的。”
晋楚谢却道:“小六心里难过的绝不会是我没有去送她,”说着,他侧目看了看北堂熠煜,又缓声道,“你知道是什么。”
北堂熠煜稍稍低眸:“我也是为了她好。”
晋楚谢却摇头:“小侯爷,你终究还是不明白。”
北堂熠煜道:“我不愿意他跟着我受苦。”
晋楚谢蹙眉:“也许,她愿意呢?”
北堂熠煜挣眉:“那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会死!”
“你不会!”
“你敢肯定吗?”
晋楚谢一时看住北堂熠煜:“我不敢肯定,”但片刻,他却又道,“可我也一样不能肯定你必然会死。”
北堂熠煜笑了笑:“昨日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晋楚谢却道:“可是小侯爷,世事难料。”说完,晋楚谢就起身步出了屋子。
须臾过去,北堂熠煜抬眸望向窗外,淡淡道:“这个时辰她也该出京都城了。”
第120章 哭了也笑了
清风掠过,撩起绡帘一角,晋楚染投出视线,外头阳光明媚。
本该是美好的日子,她心头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晋楚染身着一袭凤冠霞帔,金丝银线交杂在袖口盘成一朵朵祥云图案,她两手交叠,左手轻轻摩挲着右臂腕间衣裳上头织就的滑腻纹路,挺身端坐在车辇上头,已经越走越远,听着马蹄踏在地上的“哒哒”声以及车辇滚轮摩擦在地面上的“吱吱”声,都似乎在告诉晋楚染也许她这辈子都再不能见到京都风月,软红香土,烟花十里繁华,往后只能在靖州僻壤,偏安一隅,了此余生,临出门前,老祖宗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小六记住,日后终有再相见的日子,靖州山高水远,终非久留之地,好生侍候夫婿,以待来日,惟有靖州安定,京都才能安定。”说完,老祖宗拍了拍她的手背。
晋楚染聪慧,当然晓得老祖宗这话的意思。
但她却只想当做听不懂。
她不想做一颗棋子。
但可笑的是,好像无论她去哪里,她走得多远,终究都逃不过作为一颗棋子的命运。
晋楚染觉得很累。
真的很累。
这几日她心里存了太多的事,每晚人都是只躺在床上发呆,一点儿都睡不着。
她忍不住想。
靖州边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到时又该如何应对轩辕季风。
当然,想着想着,想到最后就脑子里就一定会浮现出往日与北堂熠煜的嬉笑怒骂。
一时,幽幽的澹香伴着凉丝丝的清风,悄然从绡帘一角偷偷钻入,轻轻抚摸着晋楚染的颜面,她忽然觉得很舒服,没过一会儿,在不知不觉中,晋楚染就完全睡着了且睡得很熟。
窗外蝉鸣嘶嘶,一声长,一声短,晋楚染着了一袭素白色织锦水袖长纱衣正静静地坐在案前,左手抚着右臂上头用粉色的丝线细密绣着的蔷薇色花纹,不禁深深吁出一口气。
那是她自己整整花了半月亲手绣的。
是她用左手绣的。
面对枯井一般的人生她早已经心如止水,对未来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她只求每餐入口的饭菜能是热的;每日挣开眼睛的时候窗外能是个晴天;每晚入睡前不要见到轩辕季风;
这一年里,小玉、小莲死的死,疯的疯,早就没有人伺候晋楚染了。
因而一切都得她自己来,本不会针线的晋楚染,竟被逼得也学会了一手好针线,这一切都得拜轩辕季风所赐,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北堂熠煜,如果再来一次,她绝不想再遇到轩辕季风,更不想遇到北堂熠煜。正想着,晋楚染面前的昏暗烛火猛地左右摇晃了一下,她晓得是轩辕季风进来了,但凡轩辕季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总喜欢来到愚阁来找她的不快,不知今日轩辕季风又会耍出什么花招来折磨她。
但她也习惯了。
轩辕季风一身靛青色的如意云纹衫,快步走入屋子,眉宇一蹙:“真臭!”
晋楚染低眸:“昨儿下雨了。”
轩辕季风道:“你就不能打扫一下吗?”
晋楚染淡淡道:“打扫不了。”
轩辕季风听言随即大步至晋楚染的面前一把提拉起晋楚染:“我告诉你晋楚染,不要以为是父皇赐婚我就不敢动你!”说时,他语气低沉似是威胁。
晋楚染抬眸看住轩辕季风:“殿下还想怎么动?”
轩辕季风蹙眉:“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仍旧让你住在靖王府的愚阁里已经是给你脸了!”
晋楚染却道:“若是殿下这么看我不顺眼何不杀了我?”
轩辕季风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吗?”
晋楚染轻笑:“殿下当然敢,不过殿下舍不得。”
轩辕季风失笑:“舍不得?”
晋楚染沉声道:“殿下还要留着我折磨,不会这样轻易让我死的。”
轩辕季风笑:“是,以前是,”随后,他又道,“但不过,从今日起,你的存在就已经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