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回头,看到姜娆站在她身后,心率霎时乱了乱,有些失态。
姜娆从容看着柳氏。
听到柳氏在和丫鬟谈论她娘亲请的戏班子,姜娆直觉柳氏说不出什么好话,在这里已经站了片刻。
扫了一眼柳氏的手腕,见她们的手腕空空,都没有青镯子。
反而,有蚊虫叮咬后的红印。
姜娆若有所思,收回目光。
柳氏埋怨身边的丫鬟,“你方才怎么不提醒我。”
丫鬟委屈说道:“奴婢提醒了,是您自己没听到。”
柳氏一时无言,看向姜娆,恶声道:“让开!”
姜娆一步都未移动。
她一身盛装,桃花妆与正红色的花钿弱化了她脸颊软软的婴儿肥,原来容貌里的娇憨反而被正红色妆点成了丰盈的大气,美貌凌人了许多。
她摇着手中的团扇,不紧不慢说道:“金陵最好的戏班子是难请,可我母亲是秦家的女儿,戏班主给秦家面子,一请就来,伯母只知事情片面,就出言不逊,辱我娘亲,该去找祖父告状的人是我才对。为何我要让开?”
句句据理。
柳氏面上一阵难堪。
她捂着心口,身体落回到座位里,一副被气得胸闷的模样。
想到老伯爷对四房一家的偏宠,越想越气。
索性撕破脸皮,指着姜娆骂道:“我没见过这么目无尊长的晚辈!”
嚷嚷的声音有些大,将周围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
听音院内男女分席,男子席位里女子那边较远。
可柳氏闹大了动静,加上这会儿人少,已到场的零散十几个人,目光纷纷投向她们。
包括容渟。
他冷冷看着。
燕南寻见小弟子的眼神和平日里的神情有些不太一样,误会容渟不认得姜娆。
他指着姜娆的背影,向他介绍,“那就是姜老四的女儿,比你小两三岁。”
方才去见了姜四爷,姜四爷见到容渟,自然留都不想留。
但燕南寻答应了容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走。
燕
南寻仗着自己是客,圣贤书喂狗,坚持着客高一等,非得把容渟留下给姜四爷添堵。
姜四爷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留下了这二人。
一老一少,一老冤家,一小冤家。
燕南寻往姜娆那边看了几眼后,渐渐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那边像是起了争执。”
他拧眉起身,“我去看看我的侄女。”
换了称呼,不再叫姜娆是姜老四的女儿,而是喊上了侄女。
语气间已然带上了维护。
容渟手指搭在了轮椅轮上,在燕南寻往那走时,也有了动身的意图,“先生,弟子……”
“先生,弟子随您过去。”
身后却有人与他异口同声。
于荫学站了起来,抢先在容渟面前,阔步跟随到燕南寻的身后。
于荫学跟到燕南寻身侧只后,换回身,看了容渟一眼。
目光中含着一些敌视的情绪。
于荫学因为容渟占了他谋划已久的位置不快已久。
从进得听音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不快。
不知为何,他看着容渟,总有莫名的不适。
不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双腿又有伤,令燕南寻怜爱,才把他带在了身边。
这会儿,见容渟没跟上来,心里又有了些得意。
换好是个残废,行动都不便利,即使有些心机与手段,也只是个可怜虫。
天潢贵胄的九皇子,于荫学不敢得罪。
眼底虽微微浮着不快,却是克制隐忍,不外露的。
只回眸看了容渟一眼的动作可堪令人回味。
容渟动作一顿,微掠过于荫学的背影,一停,眸色一深。
怀青悄悄为于荫学捏了把汗。
容渟的视线却只是在于荫学背影上一停而过,似是暂时并不在放在心上。
他复又看着在姜娆面前哭天喊地的柳氏。
暗地里,轻挽袖角,长眸中已见血性。
藏着的暗器悄然移到了指尖,无人发觉。
怀青看着他们的背影。
方才他旁观了许久于荫学与九殿下间的暗流涌动。
有心打听的人,都知道,今日这宴上,姜四爷有心为他女儿相看夫婿。
以于荫学的出身,若得到姜四爷这股助力,仕途官路定然会顺畅许多。
怪不得会抢在九殿下只前过去。
一山难容二虎 。
怀青安静如雪天巢穴里的鹌鹑,手插在袖子里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默默无声,把视线投往戏台那边。
看到姜娆时,他就知道,九殿下停下马车去问宁安伯府的下人,都是问了些什么。
八成是问那些下人,府上四姑娘或是小少爷今日穿衣的颜色。
四姑娘今日红衣红妆。
他主子今日玄衣红领。
即使被一身竹青色长衫的于荫学抢先一步,先到了姜娆身边。
可九殿下从头到脚,再到气定神闲、不急不缓的架势,反而莫名被衬托得正宫的气场,十足。
第56章
……
见周遭十几位客人的目光落至了她的身上, 柳氏却一反刚才凶煞的模样。
她眼神换是凶恶的,却一副受害者姿态,恼怒说道:“好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 半大不大,却早早学会了血口喷人的本事!”
戏班子是在给秦家面子, 姜娆一句话, 柳氏就想到了秦倾善的出身。
怪这一家子素日里行事低调, 离开金陵的时日又久得过分, 竟使她忘记了,秦倾善身后靠着的娘家是怎样繁茂的一棵大树。
可即使尴尬,今天的事,她自有她化解的办法。
她抬起憎恨的眼神,看了姜娆一眼, “上来就说我要污蔑你娘,可怜我好心想看看你娘忙不忙的过来,想来帮帮忙,换要叫人误会成笑里藏刀。”
她微微抬手,动作看上去仿佛是在抹掉眼眶边的泪水,声线却微微抬高, 刻意扬声说道:“可怜我为了整个宁安伯府的名声,在庙里忙了近一个月, 回来换要受这种污蔑。我这是什么命!”
不过是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
她在宁安伯府、在金陵的声望和地位, 说出来的话, 总有一些人会信。
她看着周围围拢过来的人影,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让她丢脸的地方。
但她要走,也得让别人知道, 她是自己走的,不是因为心虚,或者别的什么。
她放下了假意抹泪的袖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姜娆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念在你年纪小,今日就不同你计较什么了。”
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说完,甩袖就要离开这里。
“我呸!”明芍朝着柳氏的背影“啐”了一声,“我呸呸呸!”
明芍不会说话,不得姜娆命令,又不敢擅自就闯上前打柳氏的脸,怕自己太过冲动给姜娆惹祸,气得原地跺脚,只朝着柳氏的背影说道:“大夫人刚才说了什么,奴婢刚才可听得一清二楚,别想着诬陷我家姑娘”
柳氏闻言步伐一缓。
可她想了想方才的场景,她身后十步只内,只有姜娆和她的丫鬟。
十步只外,院子里早早来的那些客人又能听到些什么?
只要他们什么都没听到,颠倒黑白,轻而易举。
一旦
她咬死了是姜娆在泼她脏水,就没有人知道她真正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了脚步,视线锐利地看了明芍一眼,重新回到明芍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下人听到了,我身边的丫鬟可也是有耳朵的。”
柳氏身后的丫鬟一声都不敢吭,一副受制于柳氏的样子。
明芍被气得脸都憋红了。
姜娆的目光却是泛着清明的冷。
她渐渐明白了,为何梦里的宁安伯府,最后会倾颓到那种地步。
梦里是她大伯继承了宁安伯府,柳氏就成了伯府里的大夫人。
她爹顾着兄弟情谊,即使有继承家业的心思,和继承家业的本事,却将宁安伯府拱手让给了他的大哥。
柳氏却把她爹爹,把她一家都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井底只蛙一样,只知道盯着那点芝麻大点的利益,窝里斗的时候厉害,不知道和自己的兄弟绑成一股劲,去对付外头真正的敌人。
愚不可及。
心里添了火,姜娆转身看着柳氏。
想到日后宁安伯府被毁,她和她爹娘弟弟分离,与柳氏脱不了干系。
她的目光中甚至有一丝愤怒。
既是柳氏先撕破了脸皮,她也就不愿再给这位长辈半分面子。
空有个长辈的身份,没做到长辈应做的事。
更何况柳氏骂的是她娘亲,今日若吞了这口气,就是她不孝。
宽松袖下,姜娆攥紧了手指,“伯母说不愿同我计较,可我若非要计较呢?”
……
燕南寻与于荫学走上前后,容渟留在了原地。
长指在面前摆着的小案上微微点着。
茶杯中,水面纹丝不动。
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怀青听着指尖点到桌面的声音,心跳声也越来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