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连连说不敢,“弄坏了公主的宝物……本来就是臣女的错。公主不生气就好……”
她瞥过眼神瞧,英娘说话的时候蹙眉如愁月,点点胭脂于上唇如花瓣,闭月羞花的,真是个和顺的美人。上辈子,她出宫住在公主府的日子里,听闻英娘做了皇后之后,甚至时不时伴驾思政殿的书房,陪新帝彻夜处理政务。
哪位皇后有这般摄政似的伴驾呢?这副娇弱模样,怕真的是一副皮囊而已?
到了丹凤门,她立在高耸的宫门下相送,英娘受宠若惊,三番道谢,才转身要走。她不经意地抬头目送背影,忽然眼前一阵刺痛,只见英娘白皙的脖颈后,有一粒红豆般大小的痣,明晃晃的宛如赤色珍珠似的。
她瞬间失笑,立即喊道:“站住!”
英娘转身过来,脸色惨白,惊恐万分道,“公主……”
她驻足略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向她,强挤出几分笑意,转而温声道,“竟不知九嫂这般标志风情,脖颈的痣好生风雅啊。”
宋洵当年里外串通的那个外室女,竟是周英娘?如此一来,九兄这头上可是……
她几乎笑得寒意顿生,叫英娘看了连连退步,瑟瑟道,“公主……何意?”
漱鸢一把按住她柔软的肩膀扳转过去,打趣道,“九嫂这红痣生得极妙,我瞧了都觉得有几分意思。难怪九兄这样的人都痴情于你,想来追求九嫂的人不少吧?”
瞧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兜兜转转的寻找,不想此人就在身边。难不成她做了皇后之后,依然和宋洵拉扯着?
英娘着实一头雾水了,颤着声回道,“公主谬赞了。那个红痣……其实是用丹蔻点上去的,仿作梅花妆的灵感。”
“这是画上去的?” 漱鸢眨了眨眼,抬手朝她脖子上一抹,果然指尖有浅浅的红印。
英娘见公主脸色转温了,也渐渐敢说话了起来,“回公主。的确是画上去的。寿阳公主有梅落于额间成就了梅花状,如今长安城女子盛行在脖颈画红痣,臣女不过想学其一二,让公主笑话了。”
她听了之后满目失望,方才的澎湃心情瞬间风平浪静下来。看来是真的误会了,英娘同宋洵没什么关系,那个外室女仍旧不知所踪。、
送走周英娘后,她往回走,记起当年是幼蓉告诉她那个外室女的脖颈后有一粒红痣的,难不成,是她看错了么?
第20章
若说起几分道理,这辈子她与宋洵并非夫妻,追责于上辈子的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不讲理。如果此生宋洵真的与外室女结为连理,那称不得什么“外室”了。她的那份恩怨,又如何了结呢?
细想起来又生出几分恐惧,如果命运的安排是他们总要害她一次,那这辈子这些人又在何时哪处等着她?
站在巍峨的宫城之下,她的影子被拉扯得很长,有几分寥落孤单的意思。她思前想后,茫然中没有一点头绪,愁得不自觉地长长叹了口气。歪头,眯眼,最后连路都懒得走了。
内侍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经过,提着雕花木盒匆匆朝她行礼后直往北去,她正了色心中怪哉起来,叫住队伍末尾的一小内侍,“何事匆忙?”
“三省六部的常参官都来了,陛下与群臣相议要事,特令准备茶点于思政殿内书房。” 他躬了身,“公主,咱家先去了。”
漱鸢愣了一下,听出来这必然是极其要紧事才会这般阵仗大,连饭食都一并送去了,看来会相谈甚久。抬手放了人,她一路穿过甬道,从小路绕了个弯,又拐向思政殿的方向。驻足殿外片刻,小心翼翼地朝深处扒了个头,隐约听见有人正高谈阔论。
听声音是长孙新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一声气势汹汹喊到“万万不可”,大概是窦尚书又在当众反驳了。
“公主,”元公公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拖着拂尘,细声道,“公主要见大家么,真不巧,众臣都在里头议事呢,要不等等再来。”
自然听出这是元珞担心她偷听政事,所以出来劝她先回去。她道,“元公公,近日究竟有何要事,总见父亲愁眉不展。想为其分忧,但不知有何办法?”
元珞意味深长笑了笑,“公主最能体恤圣心,大家也最喜欢公主。只要大家见到公主,自然无忧。”
御前的内侍圆滑得很,绕过不该回答的问题之后,又拍了几句马屁,实在是无懈可击。漱鸢沉了下嘴角,见多问无益于是回身要走。
忽然,有人拂袖而出,携风带雨似的跨步走了出来,瞧见了门口的漱鸢先是一愣,随后扬起眉头,“永阳公主怎么在这?”
晋国公长孙新亭,说起来辈份她还得喊他一声舅舅。不过这个舅舅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长孙新亭是皇后的亲弟,当年也是打天下的重臣,如今位列三公,可算是光耀之极。
说起来,她总有点怕这个人。她几乎没和他说过什么话,可是对他的铁腕手段有所耳闻。他与房相如在朝堂上几乎是两个派别,同一件事意见相左的时候更多,由此引发党派之争也不在少数。明争暗斗,私底下大概关系也好不到哪里。
“国公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堆起一层笑,虚着声道,“我在这等陛下呢。”
长孙新亭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面无表情道,“永阳公主如今有十六了?”
“虚岁十七。” 她回了一句。却见长孙新亭点点头,什么都没说便走了。看来是屋里有人叫他不痛快了,这才提前离席。不过方才那问题没头没脑的,倒是奇怪。
不等她离去,只见内室的重幔下又走出来一人,待到他提袍急急踏出门槛,她才确认是谁,赶紧上前小声喊了一句。
房相如止步侧首,见一袭倩影正躲在门口石麒麟的后头蚊子似的叫他,漱鸢脸上挂着几分猫儿的笑容,道,“房相怎么也这么快就出来了。”
今天大概不宜论事,眼见两位重臣皆紧绷着脸走出来,大有不快之色,可想而知屋里是该怎样吵翻了的。她知趣地乖了下来,睁大眼睛好心问道,“房相不高兴了啊?”
房相如轻拧眉头看她一眼,又往南边侧首望了下,回看她道,“方才是晋国公同公主说话?”
“长孙新亭?是啊。”
“他和你说什么了?” 房相如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却还是远淡如轻烟似的。
天色晦暗,连人影都变得有些柔和暧色。
她心头有阵阵脱兔跳过,难得见他这样紧张问话,于是积极地将方才听见瞧见的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交代道,“就答了一句虚岁十七。”
房相如一言不发,握紧了下负在身后的手,沉了片刻,才道,“此地不是公主该呆的地方。赶紧回去吧。” 说完,他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微昂下颚提醒道,“以后晋国公若问公主什么事情,切记谨慎回答。”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她盈盈一声朝他背影喊道,只见他慢慢顿住脚,也没回头,仿佛是在犹豫。
这个问题对房相如来说比朝堂上的那些更棘手,果然情情爱爱的事情是令人头疼的,而她也意外地有些难缠,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喜欢捉弄人?
他嘴唇喏动了几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然而最后还是令她失望地离去了,两袖萧萧地甩在身后,越走越快。
漱鸢撅下嘴,脚尖踢飞一粒小石子,跳着滚了好远,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她叹口气抬头望向天,夕霞万里,长空流云,明明是个好天气,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她那时候的确是不知道,过不了多久,的确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边关和突厥的仗的确先不打了。
合宫上下都传开了,不日将有西来的使臣抵达中原,觐见大华天子,以示友善。
这事让不少公主贵女都悬起来一口气,和亲的事情还未板上钉钉,到底是战是和,条件又是什么,一切都未可知。
六部分外的忙,礼部那头张罗起外臣觐见大典的事宜,一个劲头的往户部跑,次次都讨要银子。户部张嘴虚应着说过些时日就给,可每次都是暂时没钱,叫他们办大典的事情能省则省。
“陛下曾言休养生息是首位,这才年初,钱要的如流水就为了接待突厥人?今年的那些灾情还救不救了?” 户部尚书客套地打发了几句,一抬手就将人请了出去,“劳烦再去重新筛算,这个数目真的不好批。”
其实窦楦早就指示过户部的人,叫他们银子暂且按压在库里,不要轻易拨给大典那事情,以免生了变故。
说白了,他这是要留着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争。
第21章
对突厥来朝觐见这事情,他和房相如都警惕几分,毕竟突厥反悔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圣意难猜,只能做两手准备,莫要等到战鼓敲响,才发现银子都给了白眼狼。
远客要来,必然得备礼迎接;不过这远客如狼,还得另留一手应对。
大典的事情房相如不再参与,由晋国公长孙新亭一手操办,大有与突厥结永世之好的派头。而房相如则是背后的那个人,和为表,战为内,如果和不成,战的事情总要有人规划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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