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这一战,其实是为她而打,所以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直白地当着众人的面,提起皇帝的允诺。
皇帝浅笑,道,“卿也有如此心急的时候么?”
“陛下......”
“你回头看看,那是谁?” 皇帝朝他身后轻轻颔首。
然后房相如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小人远远地从御桥上跑过来,每一步几乎迈得极大,直直地往这边奔来。那妃色的衫裙飞舞在阳光中,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急切地想要落入他的怀中。
房相如不禁眸中一紧,失神地喃喃道,“公主......” ,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献捷大典上,顾不得太多,快步朝她奔了过去。
两个身影终于慢慢靠近了,在彼此触及到的那一刻,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漱鸢跑得极快,所以几乎是跌入他的怀中的,在抱上的那一刻,她全身都松懈下来,任凭他有力的臂膀给自己支撑着,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你再不回来......我就快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
房相如的指腹抚摸过她的脸颊,不禁心痛道,“你清瘦了......” 说着,抬臂将她搂得更紧些,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似的,久久不愿放开。
“陛下,良辰吉日,不如凑个双喜临门。” 窦楦迈出一步,在一旁提醒了皇帝一句。
皇帝道,“窦卿倒是热衷此事啊。”
“臣不敢。”
皇帝看向不远处在那里相拥的一对人,不禁叹息一声,随后偏头,唤道,“太史令——”
“陛下,臣算过了!今日吉星高照,的确是个好日子!宰相与长公主八字相合,适于婚配。” 不等皇帝开口,太史令率先回了话,等说完,才知道自己心急了。
皇帝无奈一笑,但见满朝文武皆感慨万千地揽袖看着那一双人,无不动容。事已至此,何必还要拆散?
李睿一挥手,道,“那便今日昏时,准永阳长公主出降,赐永昌坊宅院为公主府。至于房相如......便以中书令的官位尚公主罢。”
是夜,大明宫灯火通明,环阶凤乐,群臣相贺,共庆万春。
大捷之宴与公主出降礼撞在一起,虽然有些不成规矩,可国风开放,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人人脸上唯有喜色,只想着今朝又能畅快地痛饮几杯。
公主大婚,她的名分已定,因此不再需要\'问名\';而驸马又是朝廷选出来的,所以连\'纳彩\'也可以省去。
房相如身穿绯红色婚服,配金玉环带,头戴进贤长冠,更显英姿,此时他正被群臣围在一起,抬袖一一回敬着对方的庆贺。
“房相大喜了!”
“房相,您今日大婚,愚觉得好像大婚的是自己一样激动!”
“房六.......你总算有着落了,我真没想到能看着你大婚......” 窦楦比谁都要感慨些,说着说着,忍不住拽着房相如的袖子嚎啕起来,一时间,众臣见尚书令情不自禁,纷纷哄闹着上前劝慰。
房相如拍拍他的肩,笑道,“我离开的这阵子,有劳你了!关于侯将军的事情,多亏你鼎力相助,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房某感谢有你这个朋友......”
忽然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该做催妆诗了!”
催妆诗是新郎到了新娘子家后,催促新娘快点化妆上车的诗。眼下要推举一位有能力的朝臣为宾相,又要将永阳公主请出来,还不能叫人小看了房相的才华。众人推推搡搡一圈,终于将宁侍郎推了出来。
房相如温和道,“有劳。”
“愚惶恐!” 宁侍郎先是拜过房相如后,思索片刻,迈着步子道,“永阳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见附注)
“好诗好诗!” 众臣不禁拍手称赞。
果然,屏风后一声轻扬,“永阳长公主到——”
在众人的参拜中,漱鸢一身绛红襦裙配青绿外衫,徐徐地被两位宫人搀扶而出,她手中捏着一把精致的团扇遮挡在脸前,虽说看不见样子,可光是观其发饰和衣着,也可想到今日的公主该是如何绝色佳人的模样。
皇帝微笑颔首,崔侍中领命,扬声念着皇帝赐婚的圣旨,辞藻温丽端庄,总算也是一份祝福。
念罢,皇帝命宫人端上赐给房相如的银质马鞍,玉带衣服,金银以及彩色的罗布,又下令赐长公主下降仪仗——厌翟车,行障,坐障,伞,扇等,送公主出宫。
漱鸢和房相如站在一起,仔细听完祝词后,齐齐谢过帝后。
英娘扶过漱鸢的手送她至含元殿外,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恭喜长公主苦尽甘来了。”
漱鸢说不得话,只是轻轻在扇子后头点了点头,随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放到一个宽大温暖的掌中,然后被他稳稳握住,她心头一跳,耳边只听他低声提醒道,“小心脚下。”
她闻见他的身上还带着些风雪的气息,那是在自边关外快马加鞭地赶回长安,来不及融化的冰雪的味道。她所朝朝暮暮所期盼的时刻,总算近在眼前了。
外面昏色渐沉,流云漫天,颇有敦煌西域图上那种极致绮丽的色彩,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澎湃。厌翟车早早地在外头等候了,四匹带着铜质面具的赤红色的马威风凛凛地立在那,头上插着漂亮的翟羽,脖带铃铛,甚是漂亮。红紫色的丝帛缠绕着车箱,预示着这段因缘终会美好。
房相如扶漱鸢上厌翟车后,迎着满目斜阳,拜过立在高堂上的帝后,又郑重地谢过诸位同僚,然后翻身上马,随着长鸣的号角声缓缓离去。
天武军一路洒扫开路,穿着红色罗纱的宫女骑在马上在前面引导着,远远看去,一行仪仗甚是华丽壮观。
快要行至宅子门口的时候,忽然涌出来一帮人,闹闹哄哄地一拥而上,漱鸢坐在车里不由得眉头一皱,忍不住问道,“外面是何人?”
冬鹃笑着在外头答道,“是障车者来讨要喜糖,喜酒了!”
这障车者是专门拦截新娘子队伍的一帮人,为了讨些钱财和酒食,有时候遇到贪心的人,甚是缠人,更有将新郎官绑架走的,威胁婚礼队伍的人给钱帛之物。
“公主不用担心,房相会处理好的!”
话落,漱鸢只听房相如扬声道,“原是旧同僚。某早已备好酒食款待,诸位同喜。” 说着,下头的宫人将装着钱财或糖食的小囊袋洒了出去,引得外头的人果然纷纷散去捡钱去了。
漱鸢觉得车身一晃,这才顺顺利利地又动了起来。
城墙上,众臣与皇帝站在那观看障车礼,见房相如用散钱的方式将那群\'安排好\'的障车者驱散了,众臣不禁笑了笑,道,“房相果然是有一套的。”
到了宅院,漱鸢下车,脚踩提前铺好的毛毡,一路走入院中提前设立好的青芦帐中,准备一会儿的交拜礼。
房相如在外骑在马鞍,饮下三杯酒后,也算行过坐鞍礼,由礼教宫人引入青庐帐中,总算见到了漱鸢,可眼下还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礼节虽然繁琐,可是他到底希望周全一些,这场婚事本来就有些仓促,因此他更希望它完整,不给她留下什么遗憾。
二人对拜后,有撒帐者将金钱彩果撒在帐上,祝福新夫妇多子多福。
“驸马请吟却扇诗。”
房相如借着烛光看着那面遮盖她面容的扇子,忽然心神恍惚起来,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他淡淡开口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见附注)
好一个\'团圆似明月\',漱鸢在扇后轻轻咽了下喉咙,然后捏紧扇柄,一点点地移开了团扇......
那一刻房相如看得有些呆了,只是目光凝滞地望着她微微笑着,眸中有无限感慨和沉醉,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忧伤。
二人沃盥后,入了房中,随后在司仪的引导下,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总算礼成。
人都走尽了,只剩下花烛高照。漱鸢左看看右看看,起身往外探头过去,见是真的没人了,不禁咕哝道,“不观花烛了吗?”
房相如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道,“不观了。臣的新娘子,怎么能让别人看!”
漱鸢回头,见他招手叫她过去,她便轻快地跑了回去,坐在床榻上,笑了笑,道,“过来坐啊。”
房相如浅笑着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却是拉过她的手腕,顺势叫她拉过来坐在他的腿上,这么环上她的腰,仔仔细细地仰看过她的眉眼,道,“你真的瘦了不少!” 说着,他笑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又道,“不过,还是这样的好看。”
漱鸢闻见他口中合卺酒的清香,任凭他揽着,低头羞涩地抱怨道,“才重逢,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话。”
房相如笑了笑,他的确有很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凝固在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一切华丽的语言在这样浓烈的情感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居然有些不屑的去说。
漱鸢就着烛灯看过他的脸,不禁喃喃道,“你走之后,都没给我写信......我一天一天的熬着,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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