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那对师生 (良印)

　　春游那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并且难得并不闷热难耐。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狗屎运，黎佳布从大巴车上下来的时候，背包的带子勾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一屁股摔下来崴了脚。就这样，春游还没开始，她就光荣地伤残了。
　　看着在队伍中怨念地望着自己的齐玥玥和杨杰聪，黎佳布被班主任扶着，心情无比畅快。
　　这次春游并不是赏花野餐之类，而是所谓的“素质拓展”。有过这种经历的都知道，素质拓展包括高空项目、定向越野等等，正是黎佳布这种女汉子最喜欢的活动。可同时，它对于JQ的培养也十分有帮助，跟虎视眈眈的杨杰聪培养JQ，简直就是炼狱。
　　黎佳布的班主任也是他们的化学老师，虽然她平时上课说话、不守纪律、作风堪忧，但奈何化学成绩好，所以班主任老师对她是又爱又恨。整个高一年级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分散到偏僻山野的各个角落。黎佳布看着班主任老师略有焦急的脸，一脸人畜无害地说：“老师，您跟着咱们班吧，我在大巴车里等就好。”
　　“大巴车里不开空调，太热了。没事，咱们班有人带，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再找过去。”
　　班主任脖子上挂着单反，今天她打算给班里的同学们拍照的，但是其他老师都各有各的事情，她怎么也不放心黎佳布一个人。而黎佳布其实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遭遇而遗憾，实际上，比起被班主任老师陪着，她更希望独处。她和周老师住在一起已有半个月，周老师对她监督得很紧，每天休息的时候都会来敲门，搞得她卡文许久，编辑和读者们都快找上门来了。她今天带了Pad出来，就是希望找机会躲起来码字，也不知道刚才那一摔有没有伤及Pad。
　　刚跳了两步，黎佳布就看见一个长腿男的美丽身影，正在向这边走来。她停下来招手叫道：“周老师！”她身后的班主任老师脸色有点黑。
　　周维一愣，看见了翘着一条腿的黎佳布，连忙跑过来，“王老师！黎佳布怎么了？”
　　“这孩子一下车就把脚崴了，我给她找个地方休息。”
　　周维皱起眉头，却见黎佳布朝他扮着鬼脸吐了吐舌头。
　　“周老师怎么没跟着学生啊？”
　　周维显得略捉急，支支吾吾地说：“哦……刚才有点不舒服，就回来了。”
　　“那个……”
　　两个老师望向举手发言的黎佳布。
　　“周老师，您还回去么？”
　　班主任冷笑，“你是不想让我看着你是吧。”
　　周维被黎佳布渴望的大眼睛闪得要瞎了，不知怎么得，心里一软，当真把看管黎佳布的活计揽了过来。不久，被他紧紧搀着的黎佳布还在没心没肺地对着离去的王老师挥手，嘴里喊着：“老师！把您自己也拍进去啊！”
　　“行了别蹦跶了！再蹦把那只脚也崴了！”
　　黎佳布傻笑两声，心想那不就能让周郎抱着自己走了么，人生完美了！也不知道他是会背啊，还是拎啊，还是公主抱。这么一想，还真有点想把自己彻底整残的欲望。
　　周维扶着黎佳布坐到路边的荫凉下面，黎佳布问：“老师，你哪里不舒服？”
　　“有点反胃，现在好了。”
　　黎佳布瞬间开启调戏状态，“这么快就好了？嘿嘿，不会是看到高空梯子吓的吧？”
　　“啧，是早饭的问题。”
　　“不对啊，咱们吃的是一样的面包，喝的是一样的咖啡奶，我怎么没事？”
　　周维哭笑不得：“你受了伤怎么还那么多话？”
　　黎佳布理所当然一摊手：“伤的是脚又不是嘴。反正归根结底，这一定是天意。”
　　周维不再跟她废话让她乖乖等着，自己去买点水来。他才不会让黎佳布知道她不小心说出了正确答案。
　　黎佳布方才那几句谈笑，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登上摩天轮的时候。那时他身边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北京最大的摩天轮试开的第一天，他大手大脚地买到了一捧昂贵的玫瑰花和双人夜景票。可就是那一天晚上，他收到了女朋友的分手短信，他没有死缠烂打，一个人抱着花坐上了摩天轮的情侣间，那天的夜景，除了高处不胜寒，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下来的时候他吐得昏天黑地，好像从那时开始，他变得恐高了。
　　心里一直萦绕着青春蛋疼的小忧伤，周维迷了一小段路之后，终于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安置黎佳布的位置。可是放眼望去，他停住了脚步，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才说好让黎佳布乖乖等待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人影，只剩下一个明显被翻弄过的布包。
　　他记得手心立刻钻出了冷汗，两瓶水悄悄地向下滑。焦急地东张西望一阵，他并没有看到黎佳布的身影。想她这样行动不便的孩子，绝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如果看不到，那一定是……
　　他抓起黎佳布的布包，早上他为她拎过一会儿，现在显然比那时轻了不少。他顾不得许多，这就翻起包来，果然，早上明明看着她把Pad装进去的，现在却不见了。
　　周维一边拎着包寻找起来，一边拿出手机找到她的电话。可是电话还没拨出去，他就看见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树后面露出了一个不停动这的小小的人。他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对黎佳布产生了一如往常的气愤。亏她一个人生活那么久，连出门在外要保护自己的财物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这种事还要他教？！但更令人忿忿的是，让他担心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孩子却一无所知地坐在树后面玩着Pad，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
　　“黎佳布！”他轻吼了一声，距离已经很近了，她却意外地没有听到。周维站住，悄悄地观察她，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在玩游戏，而是运指飞快得用Pad打着字。他还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所以没见识过她的打字速度。在平板电脑上都能这样灵活，如果用了真正的电脑键盘，岂不是要出现手指残影了！这孩子平时一定没少玩电脑！
　　但他并没有直接吼出来，反倒是，被她这个样子惊呆了。说实话，就算是在每天晚上一对一考她作业题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过这样聚精会神的表情。而现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Pad屏幕，一脸严肃思考中的表情，投入却又不觉得痛苦，好像封闭在自己所向往的世界里，对外物浑然不觉。周维以为，黎佳布永远只会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第一次见到她认真的样子，竟突然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纯净美好得不可言说。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是，她这么认真到底在做什么啊？
　　周维悄悄离远，找了个看得见她的位置坐下来。她难得这样认真一次，如果不是在玩游戏，那还是不要打搅了。但就这么远远看着，对她正在干的事情就越发好奇，如果能有个望远镜就好了。可惜他在这样的想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萌芽一种名为“痴汉”的隐属性。
　　他拿出带来的书翻看起来，可是心里却抛弃不下对“那孩子到底在干什么”这一课题的探究，脑子里全是这些日子黎佳布的生活截图。比如她睡衣上面的两个意味不明的Q版少年、打开房门之后露出的墙上的古风海报、书包上挂的他不明白的人物挂件、有一次她落在沙发上的一张写满了奇怪对话的草稿纸，还有那一摞摞的不许自己过目的明信片和书签。
　　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和这个孩子住在一起，但是不论作为租友还是老师，对她的了解都太少了。关于她的父母、她的齐玥玥以外的朋友、她的兴趣爱好、她的理想……尽管她总是咋咋呼呼地表现着对自己的喜爱，但突然间缩短距离时，她却并不愿意对自己坦诚。
　　又一个小时悄悄过去，周维的书总共翻了不到十页，这时，树后的那个孩子满足地身起来懒腰，紧闭着眼睛吧唧着嘴，周维看着这副卖萌不足卖蠢有余的颜艺，真想找本数学书拍在她脸上。
　　这孩子的事终于干完了？隐隐听到黎佳布嘟囔着什么：我个码字神手时速超神……今天可满意了吧……让神展开来得比大姨妈更汹涌吧……
　　周维表示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周维接到了久违的来自母亲的电话。他走到远处，听着母亲那混合了电流音却依然年轻有磁性的嗓音。母亲说，他父亲有个商场上的朋友，想把女儿介绍给他认识。那女孩子小时候曾经和周维一起玩耍过，多年不见现在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而且她23岁，刚刚大学毕业，和周维很合适。
　　周维吸了一口气，说：“她会想和一个高中老师交往吗？”
　　“小维，你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这么倔。你还想做一辈子老师？差不多就回来，给你爸道个歉，他就不生气了。”
　　“我从来没做错什么。”
　　“好不容易背着你爸爸打一次电话，我不想跟你吵。但是这个女孩你必须得见面！”
　　“那您安排吧，反正我不会去的。”
　　“小维！”
　　“妈。我在看着学生，先挂了。”
　　“小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伤妈妈的心啊？”
　　周维刚要放下的手一颤，又将手机按回到耳旁，沉默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