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泽：“此事我昨日已有安排。”
“虽说小太子亲自确认过，但他到底年纪尚轻，恐怕帝君您还要亲自走一趟。”
尧泽颔首：“这是自然，我明日便动身。”
站了足有两个时辰议事才完毕，青阳到后面几乎是全程走神，直到尧泽开口叫他，他才从双腿的麻木感中醒过神来，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茫然道：“我看古籍的记载中，上一次遭受魔族入侵的是龙族，那时他们还生活在水中，因有一名龙族脾气暴虐起了杀心，残害了一整条河中的生灵，因此魔族迅速庞大，几乎吞噬了他们的栖息地，以致于东境直到现在还是一片被封印的死地，后来不得已，他们才耗费许多神力物力，凭空在天上造出一座天宫，对么？”
尧泽不知他忽然怎么会提到这个，只好点头答“是”。
其实方才发呆时，青阳想的就是这个。在查资料之前，他从未想到原来魔族是这样的东西——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族”。
它无形无神，日益庞大，所过之处吞噬一切生与死的东西，在“魔”的内部，就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虚空。所以“魔”是消除不了的，神族只能尽可能地阻止它蔓延，将它永远地封印住。
“所以，一旦有‘魔’诞生，就意味着神界会被吞噬，这些被吞噬的地方永远也回不来了，对不对？如果这个‘魔’一直长大，终有一日，神族将无处可去，对不对？”
青阳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丝恐惧。
尧泽愣了好半天，才沉着脸点了点头：“是，你说得没错。”
“那么，‘魔’是从何而来呢？”青阳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却仿佛飘到了更远的地方，“我们神族，不是天生就有使命感和责任感么，我们不是天生就会爱护所有生灵吗？不仅如此，我们依附‘生气’而代代繁衍，将代表一族‘生气’的金莲奉为圣物，就连瑶华那样没心没肺的性格，也会在第一时间忏悔自责，为什么还会有生出了杂念的神呢？”
“这……”尧泽没想到儿子向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如此深刻，一时竟答不上来，“也许……有些神就是天生暴虐……”
青阳摇摇头，“不，我们因天地‘生气’而生，就如同凡人无法抗拒血缘一般无法抗拒‘生气’，那么凡人会因为什么原因抗拒血缘呢？”
尧泽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因为血缘不承认他么？”
“对！就是这个！”青阳忽然激动得站了起来，“因为失去了对神族的归属感！”
☆、第44章
青阳一向觉得自己对于神族的使命感并不强烈，不吃己族生灵也不过是个习惯而已，并不会如瑶华一般觉得罪恶。
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天性淡漠，直到方才被尧泽一句点醒——因为失去了归属感。
“若是……”青阳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若是常常被同族欺凌，那么被欺负的这位神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吗？或者，二者相争，是否也会使得双方减少对于神族‘生气’的认同之感？”
“你是说……”尧泽一瞬间想通其中关节，“你是说，同族相争，双方战争也好，一方被欺凌也好，都会使神族的使命感减弱吗？”
青阳：“我只是猜测。”
“不，你的猜测没错。”尧泽摇头，“当年那名龙族，幼时的确受到不少同族欺凌，因他是个孤儿，未成人形时又长得像一只小巴蛇，常被同族看不起……”
“既然如此，您便可以照这个思路搜寻，族中被同族欺凌的应该不多……您看我做什么？”青阳面对尧泽狐疑的眼神，不满地皱皱眉，“我这双手只杀过鱼。”
“不，不是。”察觉到自己眼神太露骨，尧泽掩饰地轻咳两声，“我是在想，你怎么能想到这里来。我是说……难道你对于神族的归属感也……”
“恩。”青阳毫不遮掩地应了一声，“大概罢。”
尧泽不禁担忧起来，“那你……”
“放心，我不会生出那些杂念的。”青阳神情淡漠，“没有归属感是一回事，若本性并不嗜血，想必也不会残忍到杀害自己族中所护生灵的地步。”
尧泽：“哦，这倒是——你上哪儿去？”
青阳离开椅子正要往门外走，听见问话脚步一顿，打了个哈欠困倦道：“朝会太早了，我去睡个回笼觉。”
“这都快吃午饭了，你……”话没说完，青阳已经走得不见影，尧泽只好止住话头，笑骂道：“臭小子！”
其实并非因为朝会太早而发困，而是缘于昨夜瑶华不只发了什么疯，大半夜不睡觉非拉着他爬到房顶上去喝酒，喝醉了就开始撒酒疯，对他又打又踢，一会儿满嘴骂骂咧咧说都是那脑子冒泡的凤帝逼死了她爹娘，一会儿又双手合十对着天上忏悔，说都是自己六根不净地招来了魔族。
到最后她不知怎么想到了青阳的病，抱着青阳的胳膊哭哭啼啼好半晌，鼻涕眼泪抹了青阳一袖子。
待到她终于不闹腾了，青阳把她拖回房间，出门一看天都快亮了，于是回房换了件衣裳就到大堂等着了，算起来这一晚上加一早上，真是都够糟心的。
魔族的事情两个小孩儿都帮不上什么忙，因此青阳再次听见“魔族”二字时，已经是尧泽查到了生出异心的那位神之时。
那日，尧泽召集了所有族中长老与臣子，连青阳也被要求一同前往，而瑶华由于身份不便，又不肯安分待在家中，于是再次变成一只小百灵钻进了青阳怀里，反正没有谁敢来搜太子爷的身。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的方向竟是那座“展览园”，青阳于是隐隐猜到些什么，回头望了望那几位往日里仗着父亲地位趾高气扬的堂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丝冷漠的快感。
“青阳，”怀里的百灵鸟忽然低声唤他，语气难得严肃，“你情绪不太对。”
她离自己心脏很近，情绪变化引起的心脏跳动变化很容易便会被她察觉。
青阳按着心口暗暗长舒一口气，“抱歉，可能是因为太劳累了，最近常常情绪不稳。”
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啄了一下，青阳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一张脸腾地红了起来，心跳比方才跳得还要快。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按住怀里那只不安分的小鸟，低声责怪道：“你干什么？！”
“你才是要干什么！”瑶华听起来比他还要生气，“你心跳怎么这么快？你这样多久了？怎么从来不说？是不是因为你的病情加重了？”
青阳刚要开口指责她，却听她忽然又道：“等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青阳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我们从北海回来那天……”说着说着，他也发现了问题，“你是说，我这个反应可能和魔族有关？”
瑶华忙问：“你那天不是在翻书吗？有没有看到什么地方提到这个，什么神族接近魔族就会变得暴躁之类的？”
“没有……”青阳忽然想起那日尧泽欲言又止的问话，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同吗……”
瑶华：“你什么不同？”
“没什么，”青阳隔着衣裳摸了摸她的头，“大概是由于我神力低微，容易受到魔族影响罢。”
瑶华点头，“那倒也是，普通的神仙听到魔族还不都跑得远远的，能接触到魔族的都是神力十分深厚的神族，大概也没那么容易被影响，说起来历史上魔族也就出现过两次，没有这种记录也很正常。”
青阳心虚地“恩”了一声。
瑶华的好奇心还没熄灭，“那你刚刚情绪那么激动，到底是为什么？”
青阳：“……”
他方才情绪激动的原因有二，思考片刻，青阳决定选择一个不那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回答：“你知道，我幼时常被几位兄长欺负——他们其实都是上一任麟帝的孩子，而我们现在去的地方，就是上一任麟帝的住所。所以……你理解了吗？”
瑶华：“哦，也就是说，那个生出异心，杀了很多生灵的，原来就是上一任麟帝？”
“父亲还未说明，但我想应该是了。”青阳抬头遥遥一望，“那位麟帝……倒是一点都不令我意外。”
“展览园”从阶梯就开始显露出它的奢华气息，分明是用来踩脚的，表面上却极其奢侈地镀了一层金子，远远地就开始刺眼睛。
瑶华探出头瞟了一眼，立马将脑袋缩回去，骂道：“什么鬼玩意，眼睛都快给我闪瞎了！”
青阳憋住笑意，解释道：“上一任麟帝喜欢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里面还有更闪的，你一会儿忍住别看。”
瑶华哼了一声，“你们家穷成那样，这个麟帝居然这么浪费！”
青阳一顿。
他家虽装饰不多，没有这些花花绿绿的金玉，但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穷。
“你……是不是对我家有什么误解？”
“啊？难道不是吗？”瑶华惊讶道，“我那个房间有个妆盒，上面好多小洞洞，看起来像是被虫蛀了，前几天我本想扔到厨房当柴烧，结果还被姑姑拦住了，这么一个小破盒子还留着，姑姑也太节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