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你, 我就走了。”他说。
然而真说完看完, 他也没走。
他就那么站在月影中,定定看着她,一双眼睛比夜色更沉。
姜洛没接话。
她从窗台边上捡起那枚被他用来砸窗户的小石子, 放在掌心往上一抛, 接住了, 再一抛,又接住了。
如此反反复复数次,她才问盛光:“为什么是一日不见?我记得我上次见你, 还是端午。”
而距离端午那日,分明已过去近十天了。
姜洛说完, 又抛了抛小石子。
这次却没继续接, 反而垂下手按住窗台。
她人顺势往窗台上一坐, 半边身子露在外头。于是月光也映照过来,只见她长发松松挽起一半, 另一半垂落在肩后, 如瀑如流, 似山水画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一道色泽。
盛光依旧在看着她。
分明是和阿洛一模一样的长相, 连同坐姿也一样的,偏她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
那种闲适懒散仿佛浸润到了骨子里,教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和她挨在一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就那么懒洋洋地一起晒月亮。
没人接住的小石子在这时掉到地上,骨碌碌一滚,滚到盛光脚边方才停下。
盛光顿了下,弯腰捡起小石子。
他没把这小石子抛回给姜洛,而是握在手心里,才答:“我昨日途经御花园,远远地看见了你。”
御花园,是指下午她去御花园遛狗的时候吗?
得知并非每天于暗中偷偷窥视的那种见,姜洛放下心来。
她还不至于不信他的话。
当然,他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故意拿谎话来哄骗她。
于是坐姿比刚才更散漫,问的也相当散漫。
她问:“你想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直白,盛光不答,只用空着的手摘下腰间佩戴的挂着草环的锦囊,朝窗户这边递了递。
姜洛觉得那草环眼熟,稍微一想,明白了:“我送你的栀子花已经谢了啊。”
盛光说是。
姜洛说:“你想让我再做个新的给你?”
盛光点头。
姜洛却没应,转而道:“你上回送我的海棠也谢了。”
他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再寻一些给你。”
姜洛道:“连花期最晚的西府海棠都已经谢完了,你去哪寻海棠送我?”
他道:“有些地方的海棠花期晚,只要有心,总能寻来。”
姜洛道:“那岂不是要耗费很多功夫?”
他答:“无妨。”
姜洛看了他好一会儿。
月华婉转清亮,可这么看来,他比月华更婉转,更清亮。
明明不是画中人,却堪能入画。
“谢谢你啊。”
她忽然展颜一笑,腿也上了窗台。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好像还未出阁的豆蔻少女,侧头对盛光笑盈盈道:“本来我心情挺不好的,跟你聊了这么会儿,好多了。”
盛光道:“好了便好。”
姜洛应了声,又道:“不过你不用再找海棠花给我,太难找了,你好意我心领了。”
盛光没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明日黄昏,我在西棠苑等你。”
姜洛又笑了:“等我的栀子花吗?”
盛光颔首。
姜洛道:“可是宫里没有栀子花。你要是等的话,你得等我派人去上清苑摘花。”
盛光道:“你可以让人在御花园里单独辟出一个栀子园。”
姜洛想了想:“这主意不错。”
等明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她问问后宫佳丽,要是没人讨厌栀子花香,回头她就叫人收拾个小园子出来,从上清苑移植一些过来,再从别的地方买些另外的品种栽下。
这样等到明年端午,她就不用到上清苑才能摘花了。
想完,姜洛道:“那就明日黄昏见。”顿了顿,“到时候你注意着点儿,别叫我的人发现了。”
说罢暗忖,还别叫人发现,怎么跟情郎幽会似的。
天知道她其实是怕像扶玉和弄月也认识盛光,万一叫她俩看到盛光,突然喊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那她得多尴尬啊。
她一直觉得如果势必要惨遭掉马,那么她在盛光一个人面前尴尬就够了,她拒绝有第三个人在。
于是姜洛放平心态,从窗台上跳下地,对盛光道:“我要安置了。夜深了,你也回去吧。”
盛光道好。
姜洛说安置就是真的安置,她没对盛光如何恋恋不舍,抬手“啪”的一下关上窗户,返身去到床榻上。
钻进被窝,她习惯性地拍拍枕头,不料这一拍,枕头下竟露出一小角白色。
姜洛把那白色抽出来,赫然是一张字条。
尽管已经将字练得和阿洛的毫无差别,但姜洛仍一眼看出,这是真正的阿洛的笔迹。
字条上写着:“小心容盛光。”
姜洛目光在中间那个“容”字上停驻良久。
他果然姓容啊。她想。
又想他和阿洛的关系果然非同寻常,否则阿洛不可能这么提醒她。
可阿洛却又不明说,就留下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五个字,摆明了是不怀好意,想要看她的戏,吃她和盛光的瓜。
这还不如不给她留字条呢。
姜洛暗叹阿洛不地道,难得穿回来,居然不留点有用的信息,平白叫她对着这五个字想得抓心挠肺。
她一时间很想把阿洛揪过来,像唐僧念叨那两个小妖一样也对着阿洛念叨一堆,好叫阿洛知道像是盛光的身份啊,和盛光的过往啊,诸如此类的信息才是真正能帮助她的。
但想想也只能是想想。
毕竟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互穿,如果会,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胡思乱想好一通,姜洛移近灯盏,将这小小一张字条放烛火上烧掉。残留的那点灰烬也无需再填进香炉里,她吹熄烛火,解下帐子睡觉。
许是突然穿回去,又突然穿过来的这番经历让姜洛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又许是和盛光聊的那些话的确开解了她,总之这夜姜洛睡得很舒服,醒时精神很好,等到听扶玉说今早门外又有人送来一束海棠花时,她精神就更好了。
“花呢?”
“才检查完,弄月正在插花瓶。”
不多时,弄月插好花,把花瓶捧来给姜洛瞧。
就像先前的垂丝海棠一样,这花瓶里的花鲜艳绚烂,丰润饱满,红得宛如外头天边的朝霞,正是花期已经过了的贴梗海棠。
见娘娘伸手抚触花瓣,弄月道:“也不知道谁天天这么闲,先前送了垂丝海棠,这又送来贴梗海棠。等到下回,是不是就变成木瓜海棠啦?”
姜洛闻言笑了下:“或许?”
姜洛让弄月把花瓶摆在她平时爱躺的美人榻边。
接着便是更衣梳洗,待得裙摆上最微末的褶皱被仔细抚平,姜洛吩咐人往上清苑跑一趟,摘些品相好的栀子花回来,随即便出了内殿,去外殿接见后宫佳丽。
“参见皇后娘娘。”
佳丽们袅袅婷婷,那施礼的姿态,温顺而又美丽。
姜洛恍惚了那么一瞬。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到她们而已,她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并且,还隐隐有种峰回路转,竟能得见故人的喜悦感。
“起来吧,”姜洛叹息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宫观诸位妹妹,今日似比昨日更漂亮了些,本宫看着,很是心旷神怡。”
以往姜洛很少喊她们妹妹。
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穆贵妃当先笑道:“娘娘才是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瞧着精神焕发似的。”
“是啊,娘娘今日气色极好,妾心里可羡慕了。”
“若妾也能像娘娘这般,怕是披身床帐走在路上,都得有人一个劲儿地回头张望。”
“永宁宫本就华美,才娘娘一出来,却叫妾觉得蓬荜生辉。”
佳丽们彩虹屁一波接一波,听得姜洛失笑。
也不知道是她滤镜加成还是怎样,总觉得佳丽们的彩虹屁,比她在现代听到的好听多了。
便嗔道:“宫里是养了蜂吗,怎么个个都这么会说话。”
李美人嘴甜道:“会说话才能叫娘娘高兴。娘娘高兴了,妾也就高兴了。”
其余佳丽纷纷应和称是。
如此聊了一会儿,姜洛说想在御花园里辟出个单独的栀子园,问她们可有不喜欢栀子的。
她们摇头。
其中薛昭仪还开口,说宫里昙花少,打理得也不好,她想从宫外搬来一些。且如今正是昙花花期,等她打理好,就邀大家一起夜赏昙花。
即使姜洛没怎么见过昙花,也知道昙花一现甚美,点头准了。
而后零零散散聊了许多,看时间差不多,姜洛正想叫她们散了,却听赵婕妤忽然道:“险些忘了,这又到月中了。”
姜洛立即想起来,可不就是又到了幸运抽奖的时刻。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概是要下雨的缘故,今日很是有些闷热,外面天色也正慢慢变得阴沉。姜洛没叫人费时间沏茶,而是让小厨房切了些新鲜的瓜果,往其中一盘浇冰糖水,别的浇蜂蜜水,这样谁吃到冰糖味儿的果盘,下半月就由谁去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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