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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 (荔枝很甜)


  “不薄?”李国公红着眼笑笑,许是大捷在望,那些藏了多年的秘密也终于能宣之于口,他道:“若非圣上觊觎我李家之势,执意要李家女进宫为妃,否则李贞便是我李临川的妻子!”
  宣武帝怔住,窗外的厮杀声远去。
  李国公攥着拳头冷笑一声,“李家根本没有女儿——”
  十年前,他的祖母,胤国公府的老太太途径汕川时捡了个岁的女童,老太太心软,才将人带回了府。当时李家有两房,二房一家自己有儿有女,自是不屑于这种来路不明的姑娘,可偏他的母亲谭氏不久前刚小产,彻底亏损了身子,再不能生孕,于是夫妻二人才留下了那个小姑娘,取名为李贞。
  李临川自此多了一个妹妹,他陪她游街,陪她爬树,陪她做小姑娘喜爱的所有事。
  她岁,他十四岁,都是记事的年纪。
  此后种种,皆是令人梦起便会笑醒的美好时光。
  李贞及笄那年,赠了他一枚绣着鸳鸯的荷包。
  也是那年,李贞的亲生父母寻上门来。这对他们无异于是难得的会,李贞只有走出李家,才能以他李临川之妻的身份再走回来。他想一辈子对她好。
  可这些都还没来得及,一则圣旨下来,点名便要李家女。
  除了李贞,李家哪还有女儿?圣旨难违,老国公与夫人求到李贞跟前,于是才有了李家女进宫的事。
  后来他每每进宫瞧见宣武帝的搭着李贞的腰,心上便像火在烧似的!
  他日日夜夜都想他死!
  闻言,宣武帝呼吸略微急促。
  李国公扯了扯唇角,“贞儿的第一胎,若非圣上责罚,她又怎会小产?六个月大,太医称是个姑娘,那是我第一个女儿……”
  说及此,天边蓦地鸣了个响雷。
  宣武帝瞳孔瞪大,忽然想起那年李贞小产,李国公进宫时略微失控的情绪。
  他颤着,半响道:“你,你们简直无耻、下作!”
  “圣上这些话,还是留着去地底下骂吧。”
  宣武帝颓然跌地。
  然正此时,远处的雨幕赫然出现一支气贯长虹的队伍,宣武帝又匆匆爬了起来,瞧清来人,他又惊又喜。
  李国公面色一凝,往窗前走了两步,眼眸微眯,抓着窗栏的悄无声息地攥紧。
  若说眼下两边才处于势均力敌的形势,谁输谁赢还未可知,那么又半个时辰后,贺凛领着六千精兵而来时,李国公便彻彻底底傻了眼。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窗外,这是何处调来的兵?
  他方才瞧赵淮瑨身后不过两千兵,便没将他当回事,然眼下前有陆九霄,后有贺凛,李国公耳边仿佛劈了贺响雷,他身影虚晃,这才明白过来赵淮瑨的两千兵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救援罢了。
  思此,李国公脚底发凉。
  从他的人刚杀到乾清宫时,便与赵淮瑨一前一后撞上,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差,他就像是有意随在自己身后赶来的!
  他就像……
  就像明知今夜宫有变!
  但怎么可能,难不成他赵淮瑨是长在他肚里的蛔虫,早知他有弑君的意思?
  眼看形势愈发不好,李国公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他败了。
  浓重如墨的夜幕又鸣了几个响雷,雨势渐大。
  赵淮瑨领军冲进乾清宫时,李国公的匕首正抵在宣武帝脖颈上,赵淮瑨拉开弓,箭头对准他。
  李国公对上赵淮瑨的目光,狠厉道:“二殿下若不想圣上命丧当场,便备上一辆马车,一箱银票,许我与皇后出城!”
  他说话时,刀刃往宣武帝脖颈上抵了下。
  宣武帝忙道:“淮瑨,给他,都给他!”
  赵淮瑨拉开弓的不为所动。
  李国公握着匕首的略微一怔,心上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而几乎同时,他忽然明白过来,赵淮瑨今夜在此不是救驾,而是借他之,做同样的事!
  宣武帝只怕赵淮瑨激怒李国公,是以急道:“你先将弓放——”
  话未落,一只羽箭射出。
  宣武帝瞳孔紧缩,“噹”一声,抵在他脖颈的匕首落地,羽箭正李国公的眉心,当即毙命。
  宣武帝怔怔看向赵淮瑨,他就不怕,李国公当真要了他的命吗?
  许是没了脖颈边的刀,宣武帝的思绪也一下明晰起来。
  赵淮瑨为何会在这?距他下旨命他回京到现在,不过一月,旨意到达骥阳,他再从骥阳赶回京,怎么算,一月也是不够的……
  他眼下应当在路上才是。
  父子二人深深对视一眼,赵淮瑨倏地一笑,依旧举着弓-弩道:“李国公谋逆弑君,儿臣救驾来迟,将李氏一党歼灭,却未能救得君上,实属遗憾。”
  话落,宣武帝堪堪扶住楹柱。
  他指尖颤抖着指向他,“我可是你父皇!”
  闻言,赵淮瑨放下弓。他嗤笑一声,“五年前,你毁役都时可想过你是我父皇?你不是早就准备将我也一并埋在那座城里吗?”
  宣武帝愣住,他知道……
  “圣上可知晓,我是如何侥幸逃脱的?”
  “是贺忱,西瀛攻城前夕,他借口将我遣往丹城,以此避开了那一战。”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夜那人拍着他的肩笑说“珍重”的模样,坦荡又明朗。
  赵淮瑨嘲讽地勾了勾唇,“你根本不配他为你效力。”
  这个“他”指的是何人,宣武帝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
  “这些年圣上为了那几枚兵符,寒了多少人的心?如今捏在里了,有人为你奔走吗?你连你的臣民与城池都能拱让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守着兵符,兵部腐烂,边境短粮,工部无能,各处坍塌溃堤,涝灾泛滥,再说户部,征税又征税,父皇,你睁眼瞧瞧骊国,早就烂了。”
  赵淮瑨说话间,捡起了李国公掉在地的匕首。
  宣武帝瞪大眼眸,频频摇头。
  然,那刀
  刃还是刺进了他的腹部,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淮瑨。
  那个温和听话的少年长大了。他面无神色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宣武帝。
  自五年前他从丹城而返,望着烽火连天的死城时,他对父皇的崇拜与敬爱,便随着役都的清风暖阳,一并消散了——
  陆九霄屈膝坐在殿外的长阶上,紧紧抿着唇角,身上的衣袍已是血迹斑斑。
  豆大的雨点砸在男人的额角,顺着俊挺的鼻梁滚落而下。
  贺凛瞧了眼静谧无声的乾清宫,又偏头睨了眼陆九霄,他道:“你若是难受——”
  “你才难受,你浑身上下都难受。”陆九霄口吻很是恶劣。
  贺凛:“……”
  他真是多余搭理他。
  不几时,二人纷纷起身上马出了宫门。贺府与侯府是同一路,他二人却默契地在宫门停了下来。
  “我往东边走。”
  “我往西边走。”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话落俱是顿了一下,谁也没问谁缘由,纷纷掉头而行。
  雨势渐小,地上积水颇深,马蹄踏过之处皆溅起一道到水花。
  晷安山上,寒气逼人。
  陆九霄屈膝坐在石碑前,提壶斟了杯酒,他用掌心擦去碑上的灰尘,月色之下的眼尾微微泛红,他近乎呢喃地道了句,“哥,他死了。”
  贺凛顿了一下,侧身隐匿在松树后——
  卯时一刻,天尚灰暗,陈暮叩了薛家的大门,将那封陈年旧信亲交给薛宁。
  二十二岁的薛宁,一身品竹色长裙,搭了件雪白短绒上衣,褪去了年幼时的几分俏皮劲,显得十分端庄素雅。
  陈暮双递上信封,“薛姑娘,这是五年前大公子要给您的,尚未有人拆过。”
  薛宁怔住。
  小室内,绿意正烧着地龙,见她沾了冷气回来,忙递上热茶道:“姑娘,这么一大清早,陈护卫来作甚?”
  薛宁不言,只是拆信封的指间隐隐发颤。待到揭开后,她两指捏着泛黄的纸业,最左侧写着偌大的个字——
  解婚书。
  而右下角的签押处有她最熟悉的名字。贺忱。
  整张解婚书的字迹都十分潦草,似是匆匆落,似是怕再不下,便没有会了。
  薛宁蓦地捂住唇,捏着纸业的指腹用力到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一滴一滴泪水从指缝渗出,沿着腕落进衣袖里。
  她此生最记他两面。
  一面初见,一面离别。
  万和十年月,她初至京都。不甚从望江楼上跌落,恰逢他驾马从迎安大道奔来,又恰逢他伸将她接住。
  男人握缰绳,她近乎是被他整个圈在怀里。马儿继续向前奔,薛宁紧闭的眸子睁开一条缝,入眼的是男人硬朗的下颔。
  再往上,是一张一眼误终身的脸。
  他直视前方道:“抓稳了。”
  薛宁抓了他的衣袖。
  直至城东门,马儿堪堪停下,候在那儿的赵淮瑨笑道:“贺忱,这回我赢了,你也有输的时候啊。”
  他将薛宁从马背上放下来,笑应:“行,今日我请你喝酒。”
  那年她十四,目光追了他很远很远。
  再是万和二十年十一月,雪意涔涔,压弯了绽开的寒梅。
  临出征前夕,他陪她游街赏景,至天色暗下才送她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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