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安环顾一圈,不见吕铤,当即问道:“吕官人何在?”
他一发问,却是唬了帐内人一跳似的,个个都惊得转头看了过来,照旧一个都没有回话。
然则此番一转身,倒是将地面上被众人围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人身着官服,躺倒在地,虽长相被挡了大半,可看那衣着、身形,也能依稀辨认出来正是吕铤。
裴继安本以为众人打得收不住,正待要踏步上前好做劝架,刚走近几步,便察觉出不对来。
——那吕铤腰腹处血流汩汩,由胸肋自后背向前直直竖出一柄长刀,刀刃上血色斑驳,森然可见,而其人双目大睁,嘴巴大张,一副似叫不能的模样。
裴继安疾步向前,伸手去探,吕铤鼻端早已没气,摸得身上仍旧温热,颈项早已没有脉搏。
孟德维跟在后头,见得这般景象,当真是魂飞魄散,又不敢上前去看吕端尸首,又不能不管,只好躲在一人身后,发声问道:“裴官人,裴官人,那吕铤如何了??”
裴继安没有理会他,先叫人去寻大夫,复才抬首问道:“谁人做的?”
陈坚白本来立在一旁,此时却是忽然上得前来,道:“无人害他,他自为之!”
这话一出,帐子里一下子就活过来了,接二连三有人道:“是!是!吕官人欲要抢那长刀行刑,却不想绊了一跤,这长刀落地,刀柄朝下,谁料想他这般直直倒下去,正好插进胸腔!乃是他自家不小心!”
“晦气,看了这般自死之事,今后上阵,听闻要倒一年大霉的!”
裴继安转头叫了一名躲在帐子角落的吏卒过来,问道:“你家官人怎么死的?”
那兵卒虽是吕铤亲信,说到底在其手下时间也不长,见得满营的禁卫官,个个盯着自己,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官人……乃是不小心自死……”
再问其余人,亦是一般。
裴继安不再发问,却是站得起来,转身同孟德维道:“吕官人出了这样意外,按理当要彻查,此事非孟都知不可为,只是眼下大敌当前……”
面前尸首虽然可怕,远比不得就在咫尺的西贼。
孟德维又是怕,又是慌,此时只想保命,哪里有那等闲工夫去管吕铤的死活,忙道:“此事稍后再说……那西贼……”
裴继安便将先前那斥候叫得过来,让他把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帐中八名禁卫官听得神态各异,却俱是十分慎重,同那斥候再三确认。
陈坚白的讶色更为明显,已是忍不住追问道:“当真有三十人之多?你没有看错?”
那斥候肯定地应道:“看服色、行动,俱是西贼,洗肉洗米,米少肉多,又有人生火烙饼,小的必定没有看错。”
陈坚白的手已是下意识扶住了自己腰间长刀。
帐中人人都紧张起来。
三十人洗米造饭,远处又有营帐若干,要是己方全是骑兵,倒是可以绕着碰一碰,可此刻营中还有一个保宁郡主,又有上百个侍从,真打起来,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一时众说纷纭。
有怪郭保吉的:“此处已是翔庆军辖内,那郭监司怎么放了这一队人马不曾剿灭,也不晓得究竟多少人。”
有稳妥为上的:“不如略等一等,着人去探个清楚再做准备。”
也有一心立功的,道:“不如调派精锐,同他们打一场,我等未必会输!”
裴继安道:“此刻事急,还请诸位校尉快快拿个主意出来。”
第365章 惊闻
旁人还未说话,陈坚白已是当先站得出来,道:“旁的不论,此刻才做扎营,若是被西贼发现,凶险得很,不如立时拔营,再设法把保宁郡主送走……”
他说完之后,倒是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道:“我在此处断后,诸位官人谁人去送郡主?”
一名禁卫官当即道:“我等与郡主都不相熟,倒是陈校尉本就是郡主表亲,正该由你去送才对。”
此言一出,其余众人尽皆点头,纷纷应和起来。
裴继安并不说话,只远远看着陈坚白作势推拒,最后好似不得已一般应了下来,却也仍旧不肯走,一面吩咐人去请保宁郡主快快收拾细软行李,一面站在原处,道:“我人虽不在,也当出一份主意才是。”
众人商议半日,得不出一个结果来,正争执不下,外头忽然进得一个兵卒来,急道:“诸位官人,西北面有敌袭!”
***
陈坚白快步出得营帐,一面往保宁郡主的帐子那处走,一面心下狐疑不已。
按他的计划,今日确实应当有敌袭,只不是此时,至少等到天色全黑,早则半夜,晚则天半亮才会有动静。
这敌袭的消息来得奇怪,人数也不对,叫他半点也拿不准,走到无人之处,忙将后头跟着的兵卒叫了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对方匆匆领命走了。
见得人走,陈坚白依旧不甚放心,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也别无他法。
他计划了不知多久,到得此刻,半分没有紧张,只在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沉一口气,大步朝前走去。
还未到得营帐门口,陈坚白就听得后头一阵人声,转头一看,却是自家先前派去探问消息的手下,对方满脸惊惶,张口欲要说话,一时紧张过度,整个人跌了一跤,也顾不得起来,忙道:“大哥,西南帐外有西贼!”
陈坚白脚下一顿,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忙朝前走了几步,撩起帐子进得里头,当中周元娘已是收拾妥当,一地的细软,帐内又有二三十个侍女,众人满身行李,面色仓皇,个个都不安得很,显然十分害怕。
看到陈坚白,周元娘一喜,急急上前两步,正要称叫,忽又站定了道:“陈校尉!”
陈坚白应道:“给郡主请安,今次有西贼来袭,还请随我过来。”
他口中说着,忽然心念一动,环视账内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沈姑娘同郑夫人?”
周元娘这才反应过来,左右一看,果然不但不见两人踪影,再一点数,不知怎么,足足少了十来人,只哪里还来得及去找。
陈坚白心中颇为犹豫。
他这一向都躲着裴继安,又因听周元娘所述,总觉得沈念禾此人心思细腻,甚是不好打发,因恐情人一时漏了嘴,被发现什么端倪,是以一直都叫周元娘也跟着远远避开。
若是按他原本计划,此刻能甩掉沈念禾同郑氏最好,次好则是半路甩掉,可今日情形,与原本盘算全不相干,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当真西贼来了,那两个弱女子,如何躲得开?
从前多亏裴继安相帮,他才能这样便宜随行,于情于理,也当报恩才是。
陈坚白一咬牙,叫来两个兵卒去寻沈念禾并郑氏众人,自家却是不再等待,急急带着人先朝后营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转身同众人将现下情况说了一回,最后道:“此刻最要紧是不能引人耳目,只我们人多势众,若是只做一队走,轻易就能叫人一网打尽。”
陈坚白就这般将一干人等百余人分成数队,自家带着亲信领了保宁郡主那一队,避开后头喧天打斗声,小心潜行而出。
他走一路,分一路,原本五十来人,走到五六里行程外,已是只剩下七八人,正要继续前行,边上却有一个兵卒忽然道:“东北角好似有骑兵!”
众人大骇,转头看去,果然远处尘土飞扬,虽然尚未见到人影,已是隐隐听到声响。
陈坚白迟疑了一下,见得周元娘身边还有一个侍女,便站定了,对着周元娘同那侍女道:“烦请郡主同这位换一身衣裳。”
周元娘拿不定主意,那侍女却动作极快,寻了一处遮挡,同周元娘对换了衣裳。
其余众人簇拥着那婢女继续前行,陈坚白却是悄悄护送周元娘,一人二马,寻了条小路而行。
此处路段陈坚白早年就走过不止一回,驾轻就熟,很快就寻到了一处村落,与周元娘以夫妇相称,借住在其中数日。
那村落距离最近的县城足有二十里路,消息并不通畅,陈坚白等了一阵,见得外头并无半点消息,复才敢跟着同村人一起去赶集。
他箭法高超,只靠打猎也能维持自己同周元娘的嚼用,此时取了猎物的皮作为借口出门贩卖,正好打听翔庆军中情况。
在村子里时还好,一进得县城,外头就各色消息满天乱飞。
京中只以为郭保吉到得翔庆军中数月,已是将西贼全数赶了出去,只剩得几丁流兵散勇,可陈坚白到得此处细细一问,才晓得翔庆陷落经年,早有不少官员带头投了西贼,却不知为什么,半点没有传入京中。
郭保吉到得地方,除却打西贼,还要提防自己人拖后腿,实在打得并不轻松。
此处虽然只是个下县,人口不多,消息也不甚灵通,可对于郭保吉,人人都甚是感激,只说若非他赶走西贼,眼下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
众人或有不知道天子姓甚名谁,却几乎没有没听过郭保吉名字的。
陈坚白悄悄打听了多次,不见有人四处张榜找寻保宁郡主,当日遇敌的事情,仿佛一瞬间就毫无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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