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叡道:“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怀袖说:“那你快说吧。”
萧叡说:“我以前是被蒙了心,我觉得自己出身低微,一心想要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以为如此一来,就会让别人瞧得起自己。”
“但我的出身就摆在那,与我娶了怎样的妻子无关。我差点死了一场,现在只想随我心意,娶我最喜欢的小姑娘。”
“袖袖,做我的新娘子吧,我惦记你为了穿嫁衣的模样已经惦记了十年啦。”
怀袖耳垂都红透了:“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别的女人会陪你死,要拉我陪葬?你觉得我喜欢我,我会陪你死是吧?”
萧叡却说:“我哪舍得你死?若这次我夺嫡失败了。你不必管我,我会让人送你走,你去嫁人就是,找个真心待你的好男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我只是想与你做夫妻,已成了我的心障。”
他给怀袖恢复了本籍。
找皇兄帮忙,又求了父皇,终于迎娶了心爱的袖袖。
父皇轻蔑他,皇兄也觉得他傻,但他们可巴不得有个傻弟弟,少个人争权,多好。
成亲之后,怀袖随他住在苦寒的边城,但他们之间感情极好,他猎了一只白熊,给怀袖做垫子,又猎兔子,给他的长子做裘衣,好生可爱。
他勤政爱民,练兵秣马,怀袖生下孩子以后,组织城中的女子织布制药,爱民如子,将边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他俩的世外桃源一般。
边城的百姓都十分爱戴这位王妃。
过了三年好时光。
这次却没白头偕老。
到政变时,他身在局中,亦不由己,派人将妻儿送走,独自被围困。
生死存亡关头,一支救兵赶来。
萧叡见到怀袖,苦笑:“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我死了,你再嫁吗?你赶紧走,再晚,就得与我死在这里了。”
怀袖很有主母架势,她夷然不惧:“我这辈子就没有逃过,我可不记得我的七郎是这般胆小如鼠的人,你已经像个懦夫一样的等死了吗?”
“复哥儿我已经使人送去了安全的地方,会有人将他抚养长大。”
萧叡深吸一口气,他们的身旁是憧憧火光,他握住怀袖的手,道:“夫人责备的是,纵是要死也该死得像个大丈夫。”
火舌大作,将他俩湮灭,箭矢如雨般落下。
他提着剑,携着持弩的妻子,走向了火中。
然后萧叡醒了过来。
他怅然若失,这梦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日,似完非完,不知接下去是否还有剧情,他是同怀袖殉情了呢?还是带着怀袖杀了出去?
谁知道呢?
他甚至有几分荒唐地觉得,若能跟怀袖像那样死在一块儿也不错。
今天是宁宁的生日,宁宁一早就起床闹腾了。
宁宁非常期待地问:“爹爹,爹爹,什么时辰给我放烟花啊?”
萧叡道:“天黑了就给你放,好不好?”
宁宁爱看烟花,每年生日萧叡都给她放烟花,和当年他给怀袖放的是同一种。
这时宫女禀告说其他几家小姐来了,宁宁欢呼一声,跳下椅子,像一团风似的跑出去见她的好朋友。
第94章
御花园。
十年前栽下的牡丹已然深根固柢, 更有海棠、兰花、芍药等等摆在架上,有些不应季,特意在暖房中养出来的, 还特意放了一笼蝴蝶, 将这座花园装饰得有如仙境一般。
匠人劳心戮力一整年,就只为给小公主生辰赏玩一日。
宁宁却不甚在意, 只觉得今日的花还算衬她的裙子, 与她的小伙伴显摆。
这裙子看着新奇, 瞧着不如丝绸刺绣精细,但那面那层用丝线勾出来的镂空粗布似乎也有几分巧思,起码,寻遍整个京城, 也没旁个小姑娘有这样的裙子。
有些人追求珍贵,但有些东西因被贵人用了,才变得珍贵。公主说好, 皇上说好, 那别人就不能说不好。
宁宁显摆完,美滋滋地听小伙伴夸了她的裙子新奇美丽, 道:“是我皇叔祖送我的。”
她不是个只听奉承的小姑娘,礼尚往来地夸小县主的裙子也好看,问是哪家铺子做的,小县主道:“不是在外面做的,是我娘亲给我做的。”
宁宁怔了怔,虽没说什么扫兴的话,但她低头再看自己身上的裙子,顿时觉得没那么喜欢了。
她也想要娘亲亲手做的裙子。
她的父皇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父亲,她要什么父皇就给什么。
只除了娘亲。
没一会儿, 父皇过来了。
萧叡这两年留了短须,他早就不走什么温润如玉路线,如今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稳重威严,这几年仍勤练弓马,身形较以前还壮硕了一些。
他单臂就能将宁宁抱起来,笑着问宁宁:“今天玩得开心吗?”
宁宁灿然一笑:“开心,父皇,什么时候看烟花?”
萧叡道:“不是要演你最喜欢的皮影戏吗?”
小公主便又带着小伙伴去看皮影戏,今日排的戏本子是《牛郎织女》,为了适合给小孩子看,故事重新编过,萧叡亲自删改的,最后只演了一个简单的仙女爱上凡人却被棒打鸳鸯的故事。
几位小小姐都看得甚是入迷,有会动的图画小人儿,还有有趣儿的配音,唱歌也好听,故事更是感人:“那个王母真坏,非要拆散他们。”
宁宁不是第一次看,她却说:“织女是仙女嘛,仙女本来就要回天上去。若她一直逗留人间,谁来织彩霞云雾呢?”
“牛郎就该体谅他的娘子,光是把她关在家里做个普通的妇人,还是做仙女更好吧?做妻子的话,只能做饭洗衣,做仙女却能让世上无数人有彩霞云雾可以看。”
小公主童言稚语,把几个年纪比她稍长的小姐都说愣住了,大家一时之间也陷入了她的歪理之中。
萧叡闻言一惊,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当众驳斥宁宁的话。
他一面觉得震惊,一面又觉得宁宁不愧是怀袖的女儿,起码生了她娘亲的半寸反骨。宁宁生来尊贵,众星捧月,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如此想来,还是怀袖最为异类,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女宫婢,从小做奴婢,也敢质疑尊卑贵贱。
宫宴上,萧叡与女儿坐一席,与旁人离得远,他便问宁宁:“刚才看皮影戏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宁宁不以为然地说:“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
萧叡不置可否,想了想,宁宁是他的女儿,与一般的小姑娘不一样也正常。
夜幕落下。
烟花攀上天穹绽开,璨璨银花,耀耀火树。
宁宁看得高兴极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她不知道这只闪耀一瞬间的焰火要烧掉多少银钱,快活地道:“爹爹,你说娘在天上能不能看到我放的烟花?”
她平时在外人面前,都会规规矩矩地称呼“父皇”,私下却都要撒娇叫“爹爹”,她这样一说,萧叡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萧叡撒谎说:“你娘一定能看到,她必要赞我们宁宁是个有孝心的乖女儿。”
焰火的光映在宁宁的脸上,像极了怀袖。
让萧叡想起幼时,怀袖刚进宫时也就和宁宁差不多高,宁宁是他教养出来的,身体强健。
怀袖却不是,她小时候吃不饱饭嘛,长得瘦瘦小小,一张桃心小脸,下巴尖尖,总拿着一把比她还要高的竹扫帚扫地,纤弱的身体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走。
他就想,这个小姑娘真像一株路边不知何时长出来的小丫鬟,一阵风就把她压下去了,你以为她折了,过两日再去看,发现她又直了起来,活得好生生的。
他给怀袖放过烟花,哄她开心。
怀袖嘴上谢过隆恩,其实一点都不喜欢。
后来他才明白,怀袖喜欢的不是烟花,是十五岁那年和七郎一起躲过的柳梢月下。
她就像是这烟花一样飞到天上,明亮地燃烧绽放一瞬,然后化作尘土,落回人间,湮灭不见。
宁宁今天玩闹了一日,累极了,萧叡抱着她回宫歇息,亲手给她脱鞋子。
再过一年,宁宁七岁了,就不方便和他住在同一间寝殿,但又不能让宁宁住太远,他打算把侧殿整理整理,先住着,等孩子再长大些许之后,再换去别处住。
宁宁睡着了,他却睡不着。
屋里没有人了,萧叡把他放在床头暗格的骨灰坛子拿出来,对着骨灰坛子喃喃地说起话来。
宁宁依稀听见父皇在说话,似乎听见“袖袖”两个字,但分辨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萧叡把骨灰坛子抱在怀里,轻声说:“袖袖,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三天两头地来吵你,我这不是怕你在地下等得久了,你就把我忘了吗……”
第95章
白天里, 萧叡是祲威盛容、乾纲独断的君王;到了晚上,他觉得自己就只是个失去了妻子的鳏夫。
他时常等夜深人静了,把骨灰坛子拿出来说话。
怀袖还在的时候, 这些话只能和怀袖说, 现在怀袖死了,也没有其他人可说, 那就对着怀袖的骨灰坛子说话。
萧叡跟她抱怨那些烦人的大臣, 某些政策推行不顺利, 哪些士族大族阳奉阴违,还有什么清高自傲的名人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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