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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 (寒菽)


  她有日拿出来穿, 觉得还挺舒服,萧叡见了,怔怔半晌, 犹豫好久才问她:“你这几年是真有出家之意?”
  秦月甚是无语:“是,是,小女子为情所伤,打算了却红尘,出家静心。”
  萧叡被她讥讽得落个红脸。
  秦月吩咐了早膳,再去看孩子,这会儿宁宁也已经醒了。
  小孩子舍不得睡觉,每日有探索不完的事儿,她亲自给女儿梳头,但她虽是女子,以前也钻研过梳发的技巧,可好些年不用,早忘得差不多了,梳得还不如萧叡。
  宁宁在镜子的倒影里打量自己略歪斜的发髻,挺嫌弃地说:“还是爹爹梳得好。”
  秦月放下梳子,脸不红地说:“那你要么乱着头发,等你爹回来给你梳。”
  宁宁现在甚是畏惧她,一是因为爹爹也怕娘亲,她跟着怕,平时遇上什么事,爹爹都惯着她,可倘若娘亲说不行,那她就算去求爹爹也没用,二是娘亲教她厚黑之术,久而久之,不得不敬畏娘亲。
  宁宁问:“娘你怎么不梳头?”
  秦月道:“梳过了,今日不出门,又用不着梳什么正髻。”
  宁宁打量她,她觉得自那次她闯大祸以后,娘亲就对她没以前亲密了,而是更加冷淡,像是对她放养了。可她反倒觉得娘亲有趣起来,与别人家里的娘亲不一样,娘亲不爱打扮,却有种别样的风华,甚至爱穿道袍,或靠着看书,或写字作画,或筹算账本,都有种肆意洒脱。
  她俩之间不似母女,更像师生。
  秦月以往竭力要按照自己的印象中的娘亲进行扮演,却差强人意,如今算是破罐子破摔,反而能跟这个小魔头和谐共处。
  午后无事。
  她关上门,挡住风,今日天寒,她着人烧上铜炉银炭。
  两个孩子依偎在她身边,听她拿着亲自画的画册子讲她行走四海各国的故事,宁宁听得津津有味,她就爱听故事,要不是因为今天不可以,她还想把她的皮影戏班子叫过来给她唱戏。复哥儿多有亲眼见过,秦月以为他以前还是个小宝宝,应当记不得了,可一说起,他竟然都能有个影响,说出点东西来。
  宁宁颇为羡慕:“你可真好,娘亲带你到处玩。”
  秦月便说:“娘也可以带你到处玩啊。”
  宁宁立即闭嘴不说话了,她是想把娘留下,却不想离开父皇身边。只可惜她人小力微,她想尽办法也没能成功。数月以来,还多了一门课,女官来专门给她讲宫规。现如今,她都不能随意出入父皇和众臣商讨国事的大殿和议厅了。
  她起初还挺不高兴,不过翻翻史书,就没有哪个公主可以像她这样任意妄为。
  两个孩子都被哄午睡了。
  秦月也有些困乏,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雪翠见姑姑睡着了,给她掖了掖背角,把灯给吹了,坐到外头,百无聊赖地打起络子。
  ~~~
  秦月午睡醒了,望见从窗纸透进来的明媚日光,不禁疑惑。她分明记得快下雨了,怎么外头却辟了晴。
  身边也没见两个小兔崽子。
  她这是睡了多久?人呢?
  珠帘晃动的声响传来,她看过去,身着正四品的檀紫色女官服、腰系玉佩的雪翠走进来:“娘娘,您醒了。”
  秦月皱了皱眉,她何时又成“娘娘”了?
  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不是在蘅芜宫,而是在其他宫殿,不肖多事,她便认了出来,正是坤宁宫的寝殿。
  雪翡捧来宫服,却是皇后才能穿的衣裙。
  秦月一见,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场梦中。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心生不愉地想。
  还没等她换好衣裙,奶声奶气的孩子已在外面“母后”“母后”地唤她,两个小崽子被放进来,正是复哥儿和宁宁,又不尽然,这边复哥儿瞧着更年长一些,而且身子康健,面无病色。
  复哥儿举止端正,却不多亲昵于她,牵着小妹妹进门,进门便行礼:“母后,午安。”
  倒是宁宁,撒开哥哥的手,蹦跳地扑她怀里,眼眸亮晶晶地问:“娘,我可以给你梳头发吗?”
  秦月更迷惑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两个似是而非的小魔头,这可真是一场怪梦,明明也没什么光怪陆离的情节,却让她莫名地心慌心悸。
  宁宁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撒娇:“娘亲,母后。”
  正这时,萧叡也到了。
  秦月又是一愣,萧叡瞧上去比现在年轻许多,鬓边没那么多白发,眉心也没有那么多的皱纹,眼角眉梢舒展许多,显是日子过得更为舒心。
  萧叡进门就把女儿从她身边抱起来:“别闹你母后,你母后的头发不是能乱玩的。”
  两个孩子请过安。
  萧叡对长子道:“带你妹妹学字去。”
  进门以后就没见秦月说话,萧叡坐在床边,伸手要去摸摸她的额头:“不是说退热了吗?睡傻了?”
  他微微一笑。
  秦月甚是不适应他的亲密,别过头,不让他碰到。
  萧叡怔了下,还没发问,先听秦月开口:“我何时成了皇后?”
  萧叡哑然失笑:“这一遭病,是真病昏头了。你莫不是把朕和孩子们都给忘了?朕一登基便封了你为皇后。”
  这梦可真荒唐。
  秦月眉头皱得更紧:“那崔贵妃、何淑妃她们呢?”
  萧叡一脸茫然:“你说什么人?后宫不是就你一个?”
  秦月闭上眼,又躺下,她想醒过来,可躺了半天,也没从这场梦中脱离。反而听到萧叡的声音,他命太医过来再把脉,还亲手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敷额头。
  再问问两个孩子的事,也对不上,复哥儿竟然是她当上皇后不久就生下来的,又过五年,才怀上宁宁,再生了个女儿。
  她更烦躁了。
  在这梦中被困了好几日。
  萧叡遭她冷眼,无辜地问她:“朕又哪里惹你生气?你与我说便是。”
  秦月道:“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我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皇后。明明我应该一心要出宫才对。”
  萧叡拉着她的手:“自是我求了又求,你才留下,朕哪里待你还不够好?”
  秦月看他那无辜的模样,知自己是在无理取闹,那个萧叡负了她,这个又没有。
  可她还是不快,思来想去,对萧叡说:“以前我最厌恶你母后,也做了甚个皇后。还住进她住过的屋子,睡她睡过的床。”
  萧叡笑了:“怎的?你怕她冤魂索命?”
  秦月却说:“我怕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怕她,死了更不怕。她是罪有应得。”
  萧叡道:“那不就是了?你若还是不满意,来年开春,把宫殿推倒了重建便是。”
  秦月皱眉:“那到也不必,没事浪费那个钱做什么,帐不还是我来算,大兴土木叮铃哐啷地吵得很。”
  “你喜欢就改。”萧叡说,“也没几个钱,反正朕后宫没有妃子,本来就省下好一笔开支,你拿去花就是了。”
  她又嫌在宫里被闷得烦。
  萧叡便以巡视江南的名义陪她回老家,她老家也没个亲戚,她去了两回,也没甚么意思。
  但她还是趁这机会出走,没人拦她。
  马车驶到半路,秦月心下茫然,她这是要往哪去呢?天下之下,确实无处无不可去,她要一直在路上颠簸吗?
  萧叡既没负她,她又还有什么不满?
  她在外面兜了一圈,回了行宫。
  萧叡甚至都没发现,还问她午后出去散心看了什么。
  隔日,两人换了便装,牵着手,去田边散步。
  秦月自己都有些疑惑了:“我还是记不起来。”
  萧叡说:“记不起来便算了,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七郎便够了。”
  秦月纳闷:“但你怎么就娶我做皇后了?你不是一心要娶个高门贵女吗?”
  萧叡亲了她一下:“什么高门贵女也比不上我的袖袖,朕只想娶你。自我那时回来,知道我们没了孩子,朕便想,纵是他们进谏反对,朕这辈子也不能负了你。你看,现在我们有了两个孩子,谁还说你的不是?你担心什么?”
  他们一生恩爱,萧叡年过五十,趁着自己还没糊涂,传位给长子,做了太上皇,与她一道云游四海去了。
  可没过几年,他就老糊涂了,还会四处乱走。
  秦月每天起床都要看这个老头子有没有乱跑。
  这年夏天,上供的葡萄格外好,又大又甜,萧叡吃过葡萄,一通午觉睡醒,袖子全被染上紫色的汁液,黏糊糊,床榻都弄脏了。
  秦月便骂他:“你没事往袖子里塞葡萄干什么?”
  萧叡唉声叹气:“我要带去给袖袖吃啊。都压坏了,唉,都压坏了。你是不知道,袖袖长得那么瘦瘦小小,我好担心她饭也吃不饱。”
  这老家伙抬起头,看见她,便笑起来:“咦,袖袖,你在这啊?”
  说着便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睡迷糊,把葡萄压坏了。上次我带给你,你多喜欢吃,我才想再送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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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月自梦中醒过来。
  复哥儿正在摸她的脸颊:“娘,你哭了。”
  秦月默不作声,她把孩子搂进怀中,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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