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谣被她们两个人这么一来一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半张小脸涨的通红,忍不住开口将她们的对话打断:
“诶,你们两个,给我打住。”
她们两个这才打住不说,只是看着阿谣的眼神总有些揶揄的笑意。
阿谣无奈,只好自己也端上个托盘,转身就往裴承翊所住的小筑方向走去。
从厨房到小筑,需要穿过长长的回廊。阿谣带着宝菱和月心,才刚刚拐过弯,走到小筑门前,还未待敲门,就倏然听见“啪嚓——”一声。
像是有什么瓷器碎裂。
紧接着,又是“哐当——”“啪嚓——”
连连数声,每每声音响过之后,皆有瓷器、桌凳或是其他什么旁的东西,应声碎裂。
小筑的房门开着,最后一声响起来的时候,碎裂的瓷片滚了几下,竟然滚到了阿谣的脚边。
锋利的瓷片来势汹汹,险些将阿谣的小靴划出个漏风的口子。
阿谣倏然就想起昨日在这里无意中听到的张太医和陈忠的对话。
心下当时便觉得,大约是他知道了。
知道他的手臂出了些问题,动弹不得。
相信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崩溃难忍。
更何况是他,事事都力求完美的太子爷。
况且,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会选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做帝王。
若是他的手真的……那又将是前朝后宫一番剧烈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小筑中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陈忠在求他:
“爷切莫动气!莫伤了您自个儿,张太医说您的手也许过几日,也许明日就又恢复了,爷您可切莫自弃啊!”
砸东西的声音算是停下来了。可是屋子里那个年轻男人,却颓丧地跌坐在榻边,像是,没了生气。
骄傲如他,并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遭遇。
阿谣走进屋子里的时候,陈忠正跪在裴承翊脚边苦苦安慰,可惜他不得法门,说了半晌,也没见起什么作用。
太子爷眉头紧锁,紧紧盯着自己那几乎没有什么知觉的手臂,眼神阴翳。
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是本能地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怕。
阿谣给身后的宝菱月心使了眼色,三人都将手上盛着菜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月心和宝菱便退了出去。
阿谣这才走到裴承翊眼前,顿了顿,一张口,却说得并不是安慰的话,反倒只是说:
“先吃点东西吧。”
声音很轻,在这安静得有些骇人的气氛中,并不显得突兀。
下一瞬,那原本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手臂的男人就缓缓抬起头。
看他。
目光触及到她的,刹那之间,眸子中的颜色由浅变深,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阿谣又给跪在地上的陈忠使了个颜色,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交给我吧。”
然后才重新看向裴承翊。
房门被人从外面阖上,偌大的房间里,终于剩下他们两个。
看着满地碎裂的瓷,还有倒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凳椅,阿谣猛地想起了他将她从卫国公府掳去东宫那一日。
她也将那块玉佩摔得碎了满地。
那天她看着他如同玉裂开一般的神情,就觉得,他们算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她受过的苦都叫他尝了一遍,他与她,两清。
所以现在,他是太子爷,她是官家女,他遇到不好的事情,她表示关心,好像也合情合理。
阿谣此时站在榻前,榻边的男人坐着,仰头看她,那双素来冷峻的眼,此时泛着猩红,眸光倏闪,有如琉璃震颤。
他将他脆弱的一面剖给她看。
“我做了洛阳菜,多少用一点吧。”
男人没答,只是仍旧这样看着她,许久,才开口。
声音也发着颤,让人听了就不禁觉得揪心。
他问:
“你也是在可怜我这个…废人么?”
他是习武之人,手臂不堪用,又与废人何异?
“不是。”
迎着男人探究中掺杂着不自信的目光,阿谣倏然走上前,缓缓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抱住他。
用自己的怀抱温暖他。
被馨香包裹住的一瞬间,裴承翊不敢置信,几乎愣在原地。他只觉得周身僵着,半点儿动弹不得。
直到阿谣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无声地安慰,许久许久,男人才缓过神来。
再开口的时候,他整张脸埋进她的衣裳,声音中夹着些许委屈,哑着声断断续续说:
“谣儿……我,我是个废人了……”
听得阿谣心上一揪。
手臂不禁拥得更紧了些。
“不是的。”
此时此刻,她只能温声用否认慰藉。
好半晌,才感觉到男人用尚能动弹的那只手无力地回抱。
……
裴承翊是被阿谣连哄带骗才坐到桌子前用膳的。
他被她拉着坐到桌前,却仍旧只是静坐着没有动。
阿谣睨他一眼,了然他的心思,思量片刻,便将一双手伸到他面前,不无抱怨地低声说:
“方才厨房里的火生得太大了些,阿谣的手都受了伤。”
她的声音原就婉转细软,现下这样放轻了语调说话 ,字字句句都像是羽毛挠在男人心上。
痒极了。
裴承翊轻轻地握起阿谣的手,瞧见她指尖确被烫的发红,那一下子,眼中的疼惜多得就几乎溢出来。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反复地低头看她的手,又抬头看她的脸色,急的羽睫震颤,最后只无力地问出一句:
“还疼不疼?”
竟像是,比对他自己的手臂还有在意。
阿谣其实只是被烫到了一下下,早就不疼了,现下说出来也只不过为了骗他吃饭。此时见他似乎真的很着急,这才忙摇摇头:
“不疼了。”
说完,便在他不太置信的目光中说出自己的目的:
“可是为了做这些菜阿谣都受了伤,殿下还不肯用吗?”
“我、我这就……”
男人小心地将阿谣的手放到唇边疼惜地轻吹几下,他大约是突遭变故,又没有想到阿谣肯这样来安慰他,一时间有些发慌。
还好他伤的是不常用的左手,右手方能执起筷子,瞧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许久才选出一样中意的夹起来。
最后却是,先送到了阿谣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 陈忠(cp粉头无能狂怒):gkd!!!
第69章
这回连阿谣也愣了一愣。
那双勾人的小狐狸眼轻一颤, 终于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微启朱唇,将他夹得菜吃下。
他就那样直直看着她, 看得阿谣有些局促,疑惑地抬眼看回去的时候, 男人才将目光收回去。
唇角却多了一丝几步可查的笑意。
这唇边的星点笑意,倒终于有从前那个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的模样了。阿谣想到他的手臂因她几番受伤, 心中如何也过意不去, 种种忧心太过, 几乎写在眼里。
这些自然被心细如发的男人觉察到。
阿谣也同样觉察到用膳的时候, 因为另一只手动弹不得,有许多不便。
裴承翊虽然用一只手也可以用膳, 可终究因为左手而压着郁郁怒气。
他是在恼他自己,只不过不想在阿谣面前动气。
总要顾念着,不能吓着她。
可是即便一只手不便, 男人还是固执得坚持自己用一只手用膳, 每每阿谣动手帮忙, 他虽面上不拒绝, 可动作上总暗暗避着。
几回之后, 阿谣也大约知道他的心思, 不再去帮忙,只是简单地布菜盛汤。
一顿午膳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 这才堪堪用完。
放下玉箸的时候,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爷,却倏然启了薄唇开口。
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二姑娘,你回京城罢。 ”
似乎是这一顿午膳的时间, 让他的头脑终于清明。言语之间,又恢复成素日里冷面无情的太子殿下。
好像方才的温存全然不作数。
阿谣默了默,才低声问:
“为何?”
裴承翊张了张口,却半晌没说出话来。又是顿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
“这是,命令。”
是皇太子对官家女的命令。
是太子与姜二姑娘。
不是裴承翊和阿谣。
“原来你我之间,从来就只有冰冷冷的命令吗?”
“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说话吗?”
这是第一次,阿谣在裴承翊面前,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从前她是将他放在心上,将他当成自己最倾慕的男子,可更将他当成高贵不容侵犯的皇太子。
所以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剖白过彼此的心意。
面对阿谣这样直白的质问,裴承翊有些不知怎么接。
就在他怔忡的片刻里,阿谣又问一句:
“殿下是怕,耽误了阿谣,对不对?”
若说方才那几句话问的直白,那这一句,就是直直往心窝子戳了。
一开口,就将他的心思说透。
然后是四目相接,良久,他才咬咬牙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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