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随这样说,阿谣听着就知道都是她喜欢的东西。顾随平日最不喜欢甜食,尤以糕点最甚,他方才点了这些糕点,想来是之前瞧见她吃过。只不过,这越说越夸张,阿谣便忍不住出声打断:
“诶,怎么还越说越离谱,这才刚进五月,莫说是京城,就算在岭南也没处儿弄荔枝去。”
“那是他们无能,”
顾随没管身边的小二还在,就不留情面地说,
“你不是很喜欢那荔枝酿么?他们这儿没有,回头小爷差人去,快马加鞭叫人给弄来新鲜的荔枝给你送来。”
阿谣见那小二站在一旁实在是如临针毡,便发了好心叫对方下去。
待到这雅阁里只剩下她和顾随两个人以后,方才不急不缓地摘下头上戴着的帷帽搁在一旁,冲着顾随说道:
“你弄到了也不必给我送来,我知晓你生在南方,那荔枝酿原本就是酿给你的,你再巴巴儿给我送荔枝来,我还要再动手酿,倒是最后便宜的还是你自己。”
荔枝酿的由来是去岁上元节时,阿谣大病稍愈,胡氏见她每日实在无聊得紧,又知道她素来喜欢自己动手做些吃食,便把卫国公府地下冰窖里储着的珍稀食材都给拿出来任阿谣挑选。
其中就有一些冻着的荔枝。
阿谣便选了那些荔枝,又亲手收集了干净的雪水,找了个酒坛装进去、密封,然后又在映月阁的院子里找棵树,预备埋在树下,酿个几月再送给顾随。未料这个过程被人家瞧个正着,到头来,连挖开土埋酒坛都是顾随亲手动手做的。
不过为了避嫌,他们倒是没将那坛子埋到映月阁的树下,而是干脆在卫国公府的花园里找了棵松树,埋在树下。
到现在还没将坛子挖出来。
没想到这件事顾随现在还记着,还因此以为阿谣很喜欢荔枝。
这倒让她心中略略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有一种,被人时时记挂着的感觉。
顾随则在听到阿谣说这些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身子往前倾,双手手肘搁在桌子上,连二郎腿都不翘了,一脸探究地看向阿谣:
“哈?说的是真的?荔枝酿是给小爷的?”
说完,还又自己喃喃着: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么?”
“世子爷天潢贵胄,什么好酒没喝过,一坛荔枝酿就值得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高兴,那些旁的酒再好,怎么能和阿谣亲手酿的比呢?”
顾随冲着她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
“以后若是阿谣那玉坊开腻了,小爷我再送你一家酒馆,你负责酿酒,小爷负责喝。”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小二早已经将茶水点心全都送了上来。此时阿谣便正轻抿着茶,猛然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呛到,掩着唇连连咳了几声。
顾随见状,忙伸手去将阿谣手上的茶盏接过来搁在桌子上,面上瞧着有些急:
“可是呛着了?还好么?”
阿谣闻言摇摇头,又是咳了几声才停下来,说道:
“没想到不过一日不见,顾世子胡诌的本事又精进几分。”
“不过,”
她轻吸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之色,
“你不用对我这样好的。”
听到她这话,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不过这停滞很快就一闪而过,然后便见他又恢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漫不经心打着扇,掩饰住自己的些微的不自然:
“这可不行。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又是与小爷同仇敌忾的战友,小爷不对你好对谁好啊?”
听到这话,阿谣秀眉微敛,略带些审视地去对上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可是这样瞧着,又觉得他甚为坦荡。
顾随一直对她很好,而且好的有些过分,让阿谣不得不去多想。可是她知晓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又让她不能再往深去奢想。
于是便每每这样直截了当地对对方说。
可是每一回,当阿谣觉得顾随对她的好有些过分了,开口说了的时候,他又总是用这样的态度语气,仿佛他当她是最坚定的朋友,是坚定地不屈服于裴承翊威势之下的“战友”,没有半分逾矩。
这样一来二去,倒显得阿谣多心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顾随就抢先道:
“昨日我被镇北王府的那梁世子拉住吃酒,散席晚了没见着你,听说,他又找你了?”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阿谣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她很快就点点头:
“嗯,有些不好办,他好像瞧着还没有死心。”
听到阿谣径直被拐到这个话题上来,顾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过紧接着,她说的话就让他又皱起眉来:
“早就猜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放手的,只是同在这洛阳城中,日子久了自然避无可避,你莫怕,日后见着他只管按规矩办事便是,若他敢对你不轨,小爷定叫我父王参他个私德有亏!”
“你莫动气,总归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只要我不肯,他又能奈我何?”
她虽是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却隐隐忧虑,他是当朝太子,是君,他们只是臣,君要治臣有万万种法子。
不过,她早在决定出来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前尘过往一笔勾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儿,便断不会走那不堪的回头路的。
顾随还是不放心:
“他可有为难你?”
“倒也没有为难。”
五月来,洛阳城的天早已热起来,雅阁里的窗子便也大大开着,从他们的位置往下看,便能清清楚楚看到楼下街景。
两个人正说着话,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既有马蹄声,又有车轮声,还有行人闪避的声音。
阿谣被这声音吸引去了目光,便往楼下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瞧见楼下正开过来一辆四驾马车,那马车自外头瞧着便装潢华丽,想来里头也是宽敞非常。
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这马车里的人定然是城中数得上号的贵人。
阿谣一眼就认出那是东宫的马车。
她回过头,正好与顾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顾随皱着眉:
“马车是往你家去的。”
“随他去吧。你跟要问我的事情问完了,正巧我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哦?”
顾随笑了声,瞧着阿谣脸上慧黠的笑意,福至心灵,好像瞬间弄懂了她的意思。
“玉坊刚刚盘下来,想要重新开张还需做不少准备,请掌柜、请帮工,装点布置铺面,重新整理货物,全都是顶顶要紧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耐心需要时间去的,只是不知道顾世子今日有没有空同我一起?”
“那自然是有的。”
-
“茶凉了,小六子,再给殿下上一盏茶。”
姜诏一手拿着书卷,另一手放下手里的茶,吩咐道。
一整个下午,姜诏手里的书已经翻过去大半,裴承翊手中的却只翻了寥寥几页。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外头的天渐近昏黄,手边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他终于坐不住了,倏然站起身来。
姜诏从书卷中抬头,见状,也忙跟着站起身:
“殿下,怎么了?”
裴承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换成了更为稳妥的:
“你们府上可有门禁?”
“门禁?这倒是有的。不过殿下尽管待着,待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府中门禁只对我们兄妹几个。”
姜诏解释道,
“母亲对我管得倒是不严,只要不夤夜不归便可,不过对二弟和小妹要严一些,如非特殊,天黑之前都要回府。”
天黑之前……
现下这天眼见着要黑了,却是还没见着人,裴承翊心中隐忧,明面上却只能说:
“为何你家二弟小妹要管的严些?”
“大约是二弟惯爱胡来,母亲忧心他闯祸才总管着,舍妹则是全府上下掌上之明珠,自然是要宝贝一些。”
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自然是要宝贝一些……
即便是只听姜诏这寥寥几语,裴承翊也能听得出卫国公府众人对阿谣的疼宠。
疼着、宠着、护着……她本就该被这样优待。
知晓她有人疼有人护着,他的心里也替她高兴。
可是不免就思及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受了许多的委屈。他曾让明珠蒙尘。
裴承翊甚至不敢对面前的姜诏透露半分他从前与阿谣的关系。
他觉得羞愧无颜。
……
一直挨到天黑下来,长夜漆黑,天上连一颗点缀的星子也没有,阿谣还没有回家来。
这下子姜诏也着急起来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而对裴承翊道:
“烦请殿下在此稍坐,小妹久久未归,在下去门口看一看。”
闻言,裴承翊未经细想,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孤与你同去。”
收到对方探究的目光之后,他又有些不自然地补了一句:
“瞧着天色已晚,也正好是孤该回去的时候了,便在门口同你一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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