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酒楼三层里里外外皆是御林军,每五步便有人把守,大堂内有几名乐妓在奏乐,听着像京中曲调。
“姑娘这边请。”一名侍卫立马在前面带路。
只是余光不禁往后多看了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艳。
菘蓝抱着琴跟在后面,显得格外紧张,一边左顾右盼的扯着她衣袖,“小姐皇上吓人吗?”
她都没有还没有见过皇上呢。
宁栖回头望了她眼,“吓人。”
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能不吓人吗?
闻言,菘蓝吓得脸色更加白了一分,尤其是望着这里里外外的阵仗,手心都不自觉开始冒汗。
一路来到二楼,东南角的隔间拦着一层珠帘,里面隐隐传来些许说话声,还夹杂着一道爽朗的笑声,应是这江南一带的驻军统领郑珏。
此人从不与附近官员打交道,包括她爹。
不多时昨日那个绿袍太监忽然走出,“宁姑娘可以进去了。”
宁栖微微点头,然等菘蓝抱着琴准备跟进去被人拦下,“皇上只召见宁姑娘,这个给奴才即可。”
菘蓝本来就十分忐忑,这下吓得更是哆嗦的连忙递过琴,老老实实守在外面。
隔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宁栖并未乱看,一边屈身行礼,“臣女宁栖叩见皇上。”
女子着了身藕荷色烟纱散花裙,白色锦带束住不堪一握的细腰,如瀑的青丝垂落耳后,黛眉似画,两靥清艳含娇,然一双美目却似一泓清水毫无波澜。
郑珏定定的望着眼前容色逼人的女子,好半响才轻咳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母后喜音律之道,朕倒觉得乏味。”萧辞眼帘微垂。
宁栖顿了顿,视线又落在低下的乐妓身上,从未想过对方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此曲应是冀北那边的《醉芙蓉》,因由来较悲情,向来是用来体现风尘女子孤苦无依的一生,这几位乐师在在外人耳□□底扎实,可却也只能供外人享乐,但在内行耳中却是指法虚浮,甚至连嗓子也算不得上乘,在我们苏州城有大把乐妓都比这几人技艺惊湛。”
郑珏突然爽朗的笑了起来,“早就听闻过宁姑娘才女的美名,今日若是能一饱耳福,也算是托了皇上的福。”
宁栖皱皱眉,忽然微微抬首,“父亲让我学习琴棋书画不过是想让臣女增长见识,而非卖弄技艺取悦他人,能博皇上一笑是臣女的福分,但取悦他人并非臣女本意。”
一旁的绎风险些要绷不住,这宁太守之女看着聪明伶俐进退有度,实际胆子比谁都大。
就连郑珏也脸色一变,一边开始打圆场,“都怪我这张嘴!怎能不能把宁姑娘同那些人比。”
萧辞渐渐将视线从底下收回,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不咸不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整个隔间静瑟一片,一旁的绿袍太监也是心惊胆颤的低下头。
“朕舒心即可,你愿不愿并不重要。”他声音清润。
手心似冒出了一层汗珠,宁栖眨了眨眼,“可皇上寻臣女来应不是听琴如此简单。”
虽然了解不多,但宁栖却知道对方绝非这种无事就找人来弹曲的人。
指尖轻叩着桌面,萧辞定定的凝视着那张故作淡定的小脸,也未多言,只是起身径直走出屋外,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
屋里人连忙跟了上去,宁栖低下头重重呼出一口气,继而紧随其后。
门口的菘蓝还老老实实守在那,可当看到里间出来的人时瞬间吓得瞪大眼,又连忙跪倒在地,脑子一片嗡嗡作响。
这不是那日小姐在难民棚里遇见的两个外地人吗!?
难道……这就是皇上!!!
并未从正门出去,宁栖跟着出了酒楼后门,只见那里停着两辆貌不惊人的马车,然后她们皇上进了其中一辆,郑珏与绎风去了第二辆,仿佛此次出行不想让旁人知晓。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过来。”
“……”
宁栖左右环视一眼,这才慢慢上前,然后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窄,难得让他们皇上屈尊纡贵受这种委屈,宁栖只能若无其事的靠坐在角落。
她是怕从哪射出一支暗箭殃及了自己。
女子似不爱多言,许是马车里有些闷热,两颊泛着微红,似鲜少穿如此艳的颜色,但却更似一个十六七的女子,而非整日皱着眉头为了她父亲据理力争。
视线落在她耳边的粉痂,萧辞漫不经心抬眼:“你是否觉得朕性子很好?”
宁栖心头一跳,想到了刚刚的事,一边低下头,“臣女只是说了句实话,若是皇上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臣女自是不敢多言的。”
马车行的较稳,外面还传来不少小贩的吆喝,显然是已经进了主街。
“那你觉得朕是什么人?”
如玉石之声,却寒彻入骨。
车厢里瞬间静了下来,宁栖沉默两瞬,慢慢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粉唇微启,“皇上不顾自身安危探查难民之况,可见时刻都在心怀苍生,而非那等光说不做之人,能遇到皇上这等明君更是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四目相对,那双眸清似水的杏眼不起任何涟漪,男人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双紧揪衣袖的小手,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光。
“这种话朕听倦了。”
宁栖摒住呼吸,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中毒
街道上的嘈杂声逐渐远去,好似马车出了城,又行了将近两刻钟,外面似传来些许鸟儿啼叫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寂静的荒谷,平日应该鲜少有人踏足,四周皆是茂密的杂草,基本看不懂可以经过的路。
宁栖四周环视一圈,莫名有些后背发凉,要不是知道杀自己易如反掌,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要在荒郊野外杀人灭口。
“宁姑娘乃是本地人,可知这是何处?”郑珏从后面上前。
两个便衣侍卫上前拨开周围杂草,总算露出一条羊肠小道。
“苏州城外树木向来茂密,且都大同小异,但根据路程来看,这里应该是距城门口向东十里的蝴蝶谷。”她认真道。
萧辞径直走在前面,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倒是绎风忍不住接了一句,“宁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宁栖紧紧跟在后面,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自然是皇上说的,不然我岂会知晓。”
虽然理智告诉她不会有危险,但她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安心,反正记一下路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那是她刚穿过来的那一年,好奇心正盛,就把苏州城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不然还真记不住。
闻言,其他人顿时停了话声,只是多看了眼他们皇上。
穿过曲径小路,渐渐视野逐渐开阔,只见不远处的平底上搭了一个偌大的草棚,里面躺着、挛缩着全是难民。
宁栖脚步一顿,连着呼吸也渐渐放缓,眼神复杂的望着这一幕。
以为他们是官府的人,几个瘦骨嶙嶙的难民突然走了过来,眼中全是祈求,“大人我们何时才能出去,这都好几天了!”
“是啊!这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昨日还有人被蛇给咬死了,不是说只要在这躲几日就能发银钱吗?这得待到什么时候呀!”
看着是两个青年模样,可浑身早已污秽的看不出人样,瘦的宛若枯柴,后面一大片皆是如此,一双双期盼的视线纷纷投向这边。
“我们并非官差。”绎风率先道:“只是听闻这里流民多,员外特意差我们送些吃食来,但此事切不可让官差知晓。”
听到有吃的,众人自然是眼冒亮光,连连点头,一边保证绝对会保守秘密。
两个侍卫立马回头去马车里搬东西,宁栖也立在那神情晦涩的望着这一幕幕,指尖松了又紧。
这几日城外的难民少了一大半,虽然知道是被藏了起来,但宁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这事她爹不可能不知晓,难道也默许这种行为?
这山谷蛇虫鼠蚁向来多,甚至连条河也没有,平日这些人怕是连口水都喝不上。
视线投向一旁的男人,她似乎明白了对方要带自己来这。
直到吃食搬来,那些难民才一窝蜂涌了过来,只剩几个老弱病残眼巴巴的望着这边却无能为力。
“树根坏了,纵然树干再好也是徒有其表。”
宁栖顿了顿,定定凝视着一旁的人,“无论发生何事,臣女都相信父亲。”
望着那张轮廓立体的侧颜,她眼神又一变,或许对方是别有所指。
“就如同我相信圣上一样,大树盘根错节,但无论树根烂到何种地步,终有一日能焕发新生。”
江南一带的官员只是一个缩影,每个角落都存在着视人命如草芥的腐败之辈,想要肃清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
从那日刺客的事就可以看出,这条路上阻碍了太多人的利益,她爹就是其中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萧辞并未多言,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宁栖跟在后面,忽加快步伐,“虽然皇上听倦了,但这确实是臣女的心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