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出山前追上张允孙氏他们人。
两拨人马终于成功汇合。
张允很高兴,他原本还打算停下来等一等的,这下不用了。
他看看韩菀,又看看穆寒等人,见几乎没怎么减员,愈发高兴,对韩菀道:“元娘,我们再往前一些,而后稍稍休息,等入夜再出山。”
韩菀点头。
两人略略商议一下,再往前一段停下后,就立即遣哨出山去打探情况。
堰邑背山面水,背后是巍峨云岭,而面前则是郇河,县城不大,但好在有码头,还过得去。
这一片,有好几个类似堰邑的县乡。各县乡底下还有镇甸,村庄。大大小小的码头,有公家的,也有村镇或渔民私下弄的,很简陋,但能用。
太子丹给韩菀准备的撤退地点,当然不可能是堰邑的公家大码头了,那是一个叫围子庄的偏僻小村落。
这地方河床较平缓,一出去却是深水,能停泊吃水较深的大船,藏在枯黄芦苇荡中已填出一个坚固码头,船只也都已就位了,就等着人。
张覆阿亚方溪各自带几个人,换了衣服悄悄出山,天色擦黑时赶回来。
坏消息有,现在外面气氛很紧张,交通要道全部设了卡,官兵一家一家搜索,严格按照户籍校对人口,一旦发现不对全部带走。郇法严苛动辄连坐,老百姓家门户紧闭统统不敢收留陌生人,一有不对赶紧举报,就怕牵连自己。
不得不说,郇国苛法有的时候还真好用。倘若韩菀他们不是早有准备的话,那就很麻烦了。
这形势虽严峻,但好在对韩菀一行影响不算大。
因着时间仓促的原因,这股严风还没来得及曾影响到偏僻小村庄,另堰邑一带山多人口不密,隐匿潜行的空间很大。
当下也不迟疑,韩菀张允立即令借着夜色往围子庄方向移动,等到了云岭边缘,小心观察过后,立即出山。
沿着山麓一路狂奔,走得大约十来里路,悄无声息抵达围子庄。
这个小山村,其实太子丹的据点之一,里面都是他的人,这次过后必得弃了,老少男女数十人已准备就绪,一见面迅速交换了暗号,确认无误,立即往河边飞奔而去。
拨开泛黄芦苇,一个不小的码头,村长啜着唇吹出一长串高低起伏的鸟鸣,很快从上游下来十数艘大船,一船能装七八十人。
大家迅速登船,起锚斩断缆绳。
水涨得很高,很急。夜色中,韩菀能看见浑浊的河水不停打着转奔腾向下,这么大一条船,站在上面依然晃得厉害。船夫一看就是身负武艺的熟手,但神色依旧十分严峻,赤着脚站在甲板上,控着船一瞬不瞬盯紧河面。
所有人上船以后,全部都蹲坐下来一动不动,“崩”一声缆绳斩断,大船震了一下,立即被冲了出去。
大船被驶到大河中央,在湍急水流被高速冲下,很晃,还时不时震一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韩琮一手抓着母亲,一手抓着姐姐,紧张盯着舱门外。
冲不多时,就到了堰邑城区域,很快就被岸上瞭望的人发现了,火仗点点,迅速冒险驾船来追。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好在他们这边驾船的技术真的很好,左转右挪,一避再避,避不过去的,直接就撞了过去。
“轰”一声巨响,韩菀这才发现他们的船就包了乌铁皮的。
这样一路惊险追逐,到天亮时,终于顺利摆脱了身后的所有追兵。
船行速度非常快,中午时分就到了数百里外的麋郡中陵,众人立即登岸穿过中陵,换船,从郇河换到弥水。
弥水不和郇河相通,河道小很多也平缓很多,哪怕暴雨,也没有过分湍急,航运依然在继续。
韩菀一行换了身装束,登上客船,往南而去。
他们会在曲阴登岸,而后翻过卞山,就是信国地界了。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之前那个水势,真的很担心一个不慎就翻船了,好在有惊无险,追兵也都摆脱了。
大家终于有心情说笑了。
归国在望,情绪高昂气氛非常热烈。
隔着一道舱门,外面传来说话声,推来船窗,带着水汽的河风铺面而来。
危机已去,穆寒和韩菀也终于有独处的空间,可以谈谈话了。
“菀儿?”
穆寒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敢小心翼翼挨着她身侧坐下,伸手搂着她的腰。
韩菀肘拄窗舷上,托着腮看外,听他声音,回头瞅了他一眼。
穆寒最近几天都这样,努力讨好她,想哄她高兴,也心事重重,时不时在出神思索。
显然,那日韩菀的话对他影响非常大。
穆寒小心搂住她,把她身子掰正过来。两人面对面,他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把她一双玉白的纤手包裹起来。
他道歉:“菀儿,都是我的不好,我做错了,你别生气。”
“我都会改的!”
他很紧张,也很不安,颠过来倒过去道了几次歉,十分焦急看着她。
韩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不是,我没怪你。”
几天时间,韩菀早就冷静下来了,气过之后,其实更多的是心疼。
她握着他的这一双手,掌心厚茧不少,粗糙得像砂砾一般,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连手背有。
他的一双手,就像他千疮百孔的童年和少年一般,他能活下来,其实就很棒了。
韩菀不愿意苛责他,给他压力让他难受,她开诚布公,捧着他的脸说:“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着你的。”
她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心,“只是我们却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不想你一直都是这样。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你不妨自信一些,勇敢一些。”
韩菀用自己举例:“你看看我,当初那么难,不也走过来了。”
回想当年的举步维艰,明面的,暗地里,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就这么挺直脊梁一直走到今日了。
她在穆寒身上学会了坚韧,她希望穆寒能在她身上学会一些勇敢。
韩菀靠在他的肩膀,举例了穆寒很多很多的优秀的地方,“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去做,不围着我打转也成啊。”
反正就是不要把她当唯一的生命中心,把自己的分量多加点。
她微笑,轻声说:“阿寒很厉害的。”
这让穆寒有些羞赧,他小声说:“也不是。”
韩菀亲了他一下,“就有!”
她搂着他的脖子,他伸手接住,将她抱在怀里,低头贴着她的发顶,轻轻拍着。
视线穿过窗牖,落在泛黄的河水,有些怔忪。
她不恼了,两人和好如初,但这事还是搁在穆寒心上。
问题暴露了出来,并没得到解决。
在穆寒心里,韩菀说的,都是对的,回忆起她当日话语神态,他心里就很焦急。
他一边很心急想按她说的去改正,但另一边却和他自小养成的观念产生冲突,后者根深蒂固,这让他很混乱。
心里乱,人还急,不到一日穆寒唇角就长了个大燎泡,他偷偷给戳穿,但还是被韩菀很快发现了。
她没好气:“急什么?”
“慢慢来。”
他们有一辈子子的时间呢。
她温言安抚,穆寒渐渐平复了些许,韩菀戳戳他的心脏位置,“你呀。”
一不盯着,又走进误区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萌生了改变的想法,算是一个进步。虽然这个进步不是很大,毕竟穆寒想改变的源头,目前还是因为她。
韩菀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其实啊,只要他不再为了她去冒险的话,她就能接受了。
但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这是个契机,难得穆寒想去改,她当然希望他能好起来。
不然像以前那样,卑微得连恋人间的渴望和正常诉求都不敢有,想想都让人难受。
韩菀伸手按住他左胸膛,引导他:“得是你想,不是我想。”
他得问问自己心,他想改变吗?
不管心态还是状态,都可以。
得是他想,一切才有意义。
穆寒听了,一愣。
船行破水,暮色渐现。
持续了大半天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一船人进入梦乡,夜半人静,只听见舷窗外的呼呼声。
河风飒飒,江面粼粼。
一线月牙悬在中天,微微银色透过半敞的窗牖,投在床前。
韩菀早已睡了过去,难得安静独处,两人亲近了一回,事后她枕着穆寒胳膊,沉沉酣睡。
穆寒却睡不着。
轻轻拍着她,直到怀中呼吸变得绵长,给她掖了掖薄被,他盯着舷窗投进的那抹月光,怔忪了许久。
翻来覆去,都是韩菀按着他的心口问的那句话,他想吗?
……想的。
这个问题仿佛触及了某个契点,他内心深处翻江倒海,许多他深藏不敢示人的心念情绪一下子被翻了出来。
他心里明白,其实……是想的。
他变贪心了。
他想一辈子伴着她。
从前想的这段感情就算没有未来,但只这一刻的美好,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