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事情远非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瑟瑟站在门外沉思片刻,转身走了。
回到闺房,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直到婳女给她端了羹汤进来,才恍觉夜已深,一室影光粼粼,蜡烛燃得‘荜拨’响,烛泪堆积在烛台上,快要燃尽了。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躺回床上,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听外面一阵喧闹,瑟瑟起身走到窗前,见温玄宁背着雕弓和箭囊正要出去。
他满面春风道:“今日宗亲朝官们在西苑比试骑射武艺,太子殿下道我们大秦乃是马上得天下,朝官仕子皆不可重文轻武,忘了祖宗之根本。特下令,让国子监监生也参加,姐,我今日去必讨个头彩。”
瑟瑟嘱咐:“赢不赢的不打紧,你可得小心,刀剑无眼,别叫它伤着。”
温玄宁应下,挺直了胸膛,踌躇满志地去了。
送走玄宁,瑟瑟回来梳洗打扮过,要去给母亲请安,半路遇上福伯,说公主一早便去了刑部,好像案子有眉目了。
瑟瑟想起沈昭在晏楼里对她说过,他已弄明白整个案子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要破案了,徐长林也该回南楚去了。
她这么想着,只觉心里倦倦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漫步穿过抄手廊,走过芙蕖,到了一片樱花树前,见徐长林正攀在树上,伸手掰樱花枝。
瑟瑟觉得他一袭白衣甚是灵巧,在树上蹿来蹿去跟只猴似的,腹诽完了正要转身走,忽的刮来一阵风,将石桌上的一张花笺吹到了她跟前。
她低头捡起来,正要放回去,却见洒花白笺上以端正秀气小楷写了几个字。
贺宋灵儿十六岁生辰。
她微有愣怔,徐长林已跳下树,手里捏着樱花枝回来了。
他敛过素白长袖,将花笺拿回来,道:“按照当时宋家旧部传回南楚的讯息,产婆是嘉寿四年元月初七下的山,宋姑娘应当也是那一日出生的。我便将那一日定做她的生辰,每年为她庆贺,想着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和她一起庆贺生辰。”
瑟瑟愣了片刻,喉咙里有些许酸涩泛上来,被她强摁下去,微笑道:“元月初七……这是个好日子啊,传说女娲创世,正是在元月初七创造出了人类,由此代代繁衍,生生不息。她长大的过程中,一定有不少人跟她说,她是吉日降生,必定一世尊荣富贵,没准儿还能母仪天下呢。”
徐长林笑着摇头:“我可没想过这些,我只盼着能尽快找到宋姑娘,把她带回南楚,好好照料,护她一世安稳。”
瑟瑟转头看向远方,假山叠石,湖水莹莹,烟波浩渺,宛如一幅宁静幽远的画卷。
她低声呢喃:“若她不能跟你走呢……”
徐长林将花笺仔仔细细存放在绿绸盒子里,抬头问:“温姑娘说什么?”
瑟瑟轻摇头,生硬地岔开话题,道:“我刚才好像看见花笺上写着‘宋灵儿’?”
徐长林微微一笑,含了几分甜蜜,道:“这是我……和宋澜为宋姑娘起的名字。父侯还笑我们,明明饱读诗书,可起出更有底蕴的名字,却偏偏起了个这样单薄简单的名字。其实呀,一个姑娘家,就是该简单快乐,能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笑容太过清澈明亮,言语中透出对未来浓浓的憧憬,把瑟瑟看得怪心酸的,她默了又默,没忍住,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兴许……可能带不走宋姑娘,你怎么办?”
徐长林神情一滞,‘嘎嘣’一声把樱花枝掰断,温秀的眼中划过凛然寒意,但很快被掩去,他笑意清煦,内含执念:“我不远万里而来,便是为了宋姑娘,定要将她带走。人都说长公主和太子殿下是心机深沉,富有谋算之人,可若他们真要挡在我面前,我倒也不惧与他们斗上一斗。”
话音刚落,还未等瑟瑟有什么反应,福伯慌慌忙忙地进来,道:“贵女,外头出事了,公主不在府里,您快出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阿昭再撩完妹后又回去搞事,哦不,搞事业了。
第21章 锋芒
西苑守卫将温玄宁抬了回来,躺在藤架上的玄宁一见瑟瑟出来,捂着伤腿扑通着喊了声“姐”,牵动了伤口,当即疼得泪眼汪汪。
瑟瑟忙上前去看他,见那小腿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墨绿绸裤上沾了些许血渍,忙问出了什么事。
玄宁疼得厉害,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楚,倒是送他回来的守卫伶俐,简言回道:“温公子的马受了惊,将他从马上甩下来了,太子殿下已让太医看过,也包扎好了,少顷太医会将配药送到府上。”
玄宁在瑟瑟怀里挣扎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但看看守卫还在,又是一脸顾忌,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瑟瑟全看在眼里,握了握玄宁的手,让福伯给守卫打赏,领进府里喝茶,又指挥府中小厮出来,将玄宁抬进去。
那厢温贤听到动静赶了出来,见玄宁受伤,忙跟着去了他的卧房。
瑟瑟让婳女去倒了杯热水过来,玄宁就着瑟瑟的手抿了一口,低头犹豫了一阵儿,视线在姐姐和父亲之间逡巡了片刻,握紧拳头,下定决定道:“我觉得……马不是无缘无故受惊,我的白龙银驹最是温顺,从来没有将我甩下马过……”
他边说着,边顾虑重重地看向瑟瑟。
瑟瑟坐在他身侧,抚了抚他的背,以示安慰,温言道:“接着说。”
玄宁道:“我在将要上马时,太子殿下来看过我,还拍了拍我的马背,我当时就觉得在他拍向我马背时手里好像闪过一道银光,但当时日头正盛,晒得人晕晕乎乎的,我疑心自己看错了,也没往心里去。后来我坠马,西苑守卫抬我去医治,我见着太子身边的那个傅司棋把我的白龙银驹牵走了,过了一会儿又给送回来……”
瑟瑟沉默片刻,理了理思绪,问:“你怀疑阿昭给你的马做了手脚?可是……为什么?”
温贤在一旁也听得云里雾里:“是呀,咱们两家都快要结亲了,他这般是为了什么?”
玄宁说:“你们有所不知,这一回西苑比试骑射更改了规则,太子殿下亲自改的,三人一小队,队中若有一个人落后,那么整队人都输。我和建章营护军都尉沈士建被分到了一队,此人是军中新秀,近来颇得岐王宠信,但我怀疑他是母亲安插进建章营的。”
“在骑射途中沈士建暗中对我颇为照顾,但我想向他道谢,他却又不理我了,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在照顾我似的。”
“后来我的马受惊,闹出的动静还挺大,岐王那边的人也过来看了。我见沈士建好像是想来救我的,可他一见围观的人多了,又犹豫了。就是这犹豫的功夫,我从马上摔了下来,但惊马抬蹄,要往我身上踩,沈士建还是出了手把我从马下救了起来。”
“这些都被岐王的人看在眼里了,姐姐,你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故意的?他故意想让岐王知道自己的建章营里被母亲安插进了人,所以才利用了我……”
屋中一阵静默,温贤见女儿低头沉思,久久不语,最先耐不住,道:“瑟瑟,你娘和太子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我在莱阳所听到的都是兰陵公主如何不遗余力扶太子登位,而太子如何投桃报李,两人和睦如亲母子,难道说实际上是面和心不和吗?”
瑟瑟听着父亲的询问,心中却在想:这建章营负责的是京畿防卫,不过三万余人,平常母亲都不看在眼里,如今为何要试图染指?难道,皇帝陛下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长安,乃至于整个大秦都到了暴风雨的前夕了?
她正黛眉深蹙,忧愁难解,温贤握住瑟瑟的手,道:“若是这样,那你不能嫁给太子。”
瑟瑟猛地从沉思冥想里出来,抬头看向父亲。
温贤面上漾过苦涩,似是追忆了一番往事,忧悒道:“我虽对太子知之甚少,但听玄宁这一番言语,也知他是个城府深、有手段的人,而且这处事……也太狠了。而你娘……她自不比说,这两人皆是如此强势,和便罢,若是一旦反目,将来你夹在他们两人中间,该如何自处?”
“瑟瑟,你是个女孩家,嫁的又是皇家,不比爹,还能和离,还能一走了之。若是将来他们闹起来,你可是连退路都没有的。”
瑟瑟凝着父亲看了许久,为他对自己的关怀挂念而心暖,却又有几分无奈:“可这门婚事不是说退便能退的。”
温贤沉吟片刻,拍了下床沿,道:“我去求见皇帝陛下,纵然我与公主和离多年,可你总归是我的女儿,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当爹的有些话总是说得的。”
莱阳侯温贤本就是淡泊之人,这些年远离长安更是未曾过问政事,比起终日在权力中心厮杀的人,想法不免天真了些,简单了些。
连玄宁都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不曾插话,只乖乖地看着他姐,等着瑟瑟拿主意。
瑟瑟一时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解释,静默的片刻,福伯在屏风后道:“侯爷,贵女,太子殿下来了,说是要探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