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后,贺玉总能在御花园碰上。
这日又撞见,贺玉弯下腰,招手让她来,冯素松开手,让二皇女自己走过去。
她腿不长,但跑得快,一头扎进贺玉的怀里,“玉叔叔。”
贺玉抱她起来,掂了掂,对冯素说道:“又重了些。”
冯素:“嗯,昨日皇上让给各宫的孩子们量体裁剪祭祖服,说是比长皇女两岁时还要重一些,没办法……她喜甜,每日午睡前总要吃几碟点心才行。”
“今年五月的祭祖,是要大办吗?”贺玉问,“我看各宫都在忙这事。”
“是啊,说是钦天监推算过,流年于各宫皇嗣不顺,所以今年要大办化煞。”冯素说道,“我看也是,长皇女三天两日胃口不畅,简儿也总是说头昏,念不下去书。”
贺玉道:“卯时晨起,又要学一上午,当然头昏。”
“他也不知像谁……”冯素不满道,“我小时读书可从不这般推托。”
贺玉笑他:“那是,你是大才子,像你的能有几个?”
二皇女挣动着要从贺玉的怀中下去。
“怎么了?”贺玉问。
二皇女喊:“哥哥。”
贺玉回头,见双胞胎手拉着手站在春湖旁,贺玉不常见他们俩,就抱着二皇女过去打招呼。
冯素问:“开儿,远儿,你俩今日不读书吗?”
两位皇子有礼有节问了好,说是昨日《古文衍义》背得好,皇上特准的让他们今日休息,来看望二皇女。
冯素气得要死,他的简儿还在念《蒙训》,这俩都背上《古文衍义》了。
娘都是一个,皇子们有这种差距,还不是因为爹的问题?这倒好,到头来宫里最聪明的,无论皇女还是皇子,都是他乔昀的,人死了还比不过。
冯素没当面给孩子们甩脸色,贺玉把二皇女放下,两位哥哥牵着二皇女的手玩去了。
贺玉:“好了好了,别气了,有的孩子开蒙晚。”
冯素语气悲痛道:“原来我那才子之名,都是白来的吗?半点也没能给我的简儿。”
他曾经才动京城,引无数王女折腰,可他的儿子在读书上竟缓慢得很,再这么下去,恐怕连霜司侍的文宝,都要比过他的儿子。
双生子带着二皇女到闲庭捞鱼玩,去了见贞司侍孤零零坐在美人靠上呆望着湖景。
身边的宫人轻声交待皇子们,只去见个礼就是,不要与贞司侍来往。
双生子疑惑不解,领着二皇女规规矩矩问好,好奇打量着这个眼生的司侍。
雪霁的脸在春光中几乎白到透明,仿佛正在融化的雪。
他淡淡看了几个孩子一眼,轻轻点了头,目光停在二皇女身上,闭上了眼。
皇子们挽起袖子,在宫人的人墙保护下,兴致勃勃地捞着鱼。
鸟语花香,鱼跃出水面,哒哒甩尾溅起水花,二皇女也不躲,咯咯笑了起来。
不远处,贞司侍蜷起身子,捂着心脏剧烈咳了起来,声音似濒死的人拼命地挣扎,像极了离开水的鱼。
二皇女吓到了,止了笑声,大眼睛望过去。
两个皇子很是在意,虽然宫人劝说不要去,但双生子还是牵着二皇女去问候。
“你怎么不带人一起来?”双生子问。
“病了。”二皇女指着他,小心翼翼地说,“要吃药。”。
雪霁睁开眼,手握住了二皇女的手,微微一笑。
他又摸了摸二皇女的头,滑到她脸上,目光复杂。
宫人见状,连忙把二皇女拉开,问他需不需要叫太医来看看。
雪霁没说话,他看着二皇女,二皇女从没见过他这样奇怪的人,怯怯道:“病会好的。”
贺玉眼尖,看到这边的情况,慌张和冯素过来。
雪霁扶着阑干慢慢离开。
冯素抱过二皇女翻来覆去看了,仔细问了一大圈,这才长舒口气,交待二皇女:“以后见了这个司侍,不要让他抱你,也别吃他给的东西,记住了吗?”
二皇女年纪小,根本无法理解,只是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抱着他脖子,没说话。
“开远,你俩也是,以后看到这个贞司侍就离远点。”
交待过孩子后,冯素对贺玉说:“我估计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咱俩也没对不起过余帝君,他心里明白的。再者,雪霁不是这样的人,二皇女又跟他无冤无仇,这孩子是乔帝君用命换的,又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的,还是我一口口养大的,他舍得对孩子下手?”
贺玉也是这么想的。
雪霁虽然恨乔昀,可他心是善的,以前侍弄花草时,只有雪霁会注意脚下,绕开蚂蚁。他因余帝君之故,很是敬佛,也曾说过,对孩子下手的,都是畜生,永世不得超生。
冯素:“他也是个怪人,求了皇上,把身边伺候的宫人都遣了,说是看到人在身边晃就会头昏。现在长丽宫的宫人只在外殿侍候,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不说他了,又是祭祖又是顺昭君寿诞的,你那汀芳斋能应付过来吗?”
贺玉:“还好,就是忙碌些。”
“襄君天天去你那里,可有说要帮你置办?”
“他自己都还不知如何置办,他快要把我的汀芳斋当家了……”贺玉叹气,“上次,连皇上都知到汀芳斋找他,到我宫里把他领走了。”
“呵,他倒是厚脸皮,也不知为你想想。让皇上到汀芳斋翻你的牌子,领他走……也是举世罕见了!”
贺玉回汀芳斋,襄君还在。
“午膳吃了吗?”贺玉问。
襄君嗯了一声,翻页。
贺玉说:“我有些头疼,你自己看,今日就不教了。”
襄君道:“那你休息吧,我让朝露煮了药膳。”
过了午时,朝凤宫纯君和二皇女双双暴病,六宫震动。
贺玉赶过去,恰听见太医对皇上说:“是毒,只是不知什么毒,毒性虽烈,好在纯君和二皇女所食不多,幸能保命。”
皇上眼神冰冷可怕,暴怒道:“又是毒!又是毒!给朕查!查清楚!查不出,朕剐了你们!”
贞司侍扶着门,慢慢走进来。
太医说:“我们查过了二皇女和纯君所食的糕点,都没有问题。李医士在纯君的手帕上发现了一些擦拭后变色的部分,疑就是此毒,宫人说午膳前,纯君给二皇女擦了手……”
皇上:“查,织造局也给朕查。”
贞司侍慢慢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不必查了,是我做的。”
皇上整个人一震,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和迷茫。
“你?雪霁,你在说什么?”
“是我今日把毒涂在了二皇女的手指上。”他说道,“毒是我下的。”
“……你哪来的毒?谁给你的?谁指使的?”皇上声音低到可怕。
“德君有个匣子,什么都有,都是些可以制毒的药粉草药,是他用来牵制六宫的。现在那个匣子在我宫里,那些都是慢毒,多是寒凉之物,唯有一味烈的,我之前服的就是。”雪霁表情不变,慢慢说道。
贺玉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皇上一脚踹在雪霁心口,暴怒。
“你敢谋害朕的皇女!”
诸君跪了满殿,不敢抬头。
“皇上,纯君退了烧,应无碍了。”太医说,“只是二皇女高热不退,情况凶险,若是知道这毒是何成分就知该如何救治……”
雪霁爬起来,擦掉唇边淌下的血,从袖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小匣子,垂眼说道:“都在这里,太医拿去吧。”
皇上一把掐住他脖子,咬牙吼道:“雪霁!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他的女儿,永远做不了储君,永远爬不上他想期盼的皇位。”雪霁虚弱道,“二皇女是他的命,那我就要他的命。”
“昀儿早死了!你又有何面目恨他,你个贱人!”皇上气到声音发抖,“狗胆包天!你竟敢……”
贺玉呆呆看着雪霁,眼睛干涩到发疼,却流不出泪。
雪霁咧开嘴,殷红的笑,“皇上看清了吧?这都是我一人所做,是我一个人的恨,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帝君的死,只有我一人记得长皇女没有了父君,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日日夜夜恨着乔昀!”
他口中涌出黑血,皇上立刻撤手。
“你服毒了?”
雪霁吐血而笑:“我只恨没有一口毙命的剧毒……”
“子期。”皇帝的语气可怕的平静,“拖他出去,就在长丽宫前,凌迟处死。”
贺玉两眼一黑,昏了过去,眼泪终于在昏过去后缓缓滴出。
襄君反应迅速,托住了贺玉的头。
皇上扫过这满屋的男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个不停。
容君抬头,亦是一副要哭的表情,凄楚望着快要疯掉的皇帝,轻声唤她:“皇上……”
此事不容深想,皇帝的枕边人,却怀毒而卧。今日能毒害二皇女,明日是不是就能无声无息的把毒喂给她?
皇上收了笑,冷冷道:“你们……都给朕看着,一刀刀看着他是怎么死的,一个都不能少。”
“哦,还有。”皇上说道,“羽林卫,别忘了长乐宫的那个德君,问清他那些毒都是哪来的,一起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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