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陈娇娇心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么口是心非。
想象中李延玉面前的自己,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清高才女;
而真实的……是人家压根儿把她当个屁。
而更可悲的,陈娇娇嘴上说着各种高冷傲娇话,实则早就派了两个丫头嬷嬷去打听——李延玉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他到底要找的是什么人?
***
李延玉现在混迹民间“身价”实在太高,前些日有好多媒婆主动来提亲,他眼皮都不夹人一下。
陈总兵的女儿陈娇娇三五两头也往那塾馆书院跑,当然,这跑得多了,几乎镇上全都统一默认——哦,原来是低的他看不上,有更高的枝儿可以攀。
他自己都不知道,整个桃源镇人心目中——自己,早就成为那陈总兵家“上门女婿”代名词。谁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巴结讨好。
——
这边,蔻珠决定辞去那天价坑人无良医馆的女医工作,和苏友柏银子凑得虽艰难,到底一家新的小诊所终于在桃花镇上挂了招牌。
这日正是挂招牌的前一天,蔻珠决定无论怎样,要去那家医馆把自己的月薪工钱给结账要回来。
苏友柏道:“我陪你一起?”
蔻珠拿着包袱一边收拾:“不用,明日咱们的诊所就正式开张了,有那么事要忙,你先管好咱们医馆诊所的事。”
苏友柏点头,也只得答允了。
——
“请麻烦你们,帮我将余下十五两银子结账与我,我已经辞掉你们这里女医的工作有多日了。”
蔻珠觉得自己现在的态度已经够低三下气软和了,尽量保持微笑客套。
那正拨算盘珠查账的医馆老板兼中年大夫把一双猥琐三角眼朝她脸上盯看。“又是来要工钱的?”
蔻珠冷冷道:“你们不应该给吗?”
三角鼠眼大夫笑。“给,自然是该给。”
慢悠悠拨算盘珠子啜茶,“你啊,就是不知好歹,狗坐轿子,区区十五银子,瞧你就成了这样子?可你要是——”
“可我要是嫁了你,当了你填房,你就会把这家医馆都统统送给我,是吗?”
“豁哟!”
小鼠眼的眼都亮了。“想通了?”
把蔻珠上上下下打量。见她穿一袭淡紫色裙装,虽是简朴并无多余饰样,却包裹得腰身纤细婀娜,往上看,该丰满的丰满,往下看,该翘的也很翘。
尤其是身上的一股撩人香味。小鼠眼闭着眼睛,好一阵嗅。
蔻珠冷道:“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小鼠眼冷笑一声:“我不给,你又能把我怎样?”颇有调戏耍无赖的意味。
蔻珠道:“你是我见过最无耻恶心的烂人!像你这种渣滓,居然也是个大夫?你招牌上写有几个字,悬壶救世——你每次看见不脸红吗?”
小鼠眼道:“我脸红什么?我凭的是本事手艺吃饭?不管怎么说,有病患来找我看病,反正是被我医好了?你去阻拦他们都不要来呀,才算你有本事!”
蔻珠终于忍无可忍,操起他算盘珠旁的一碗凉茶往男人脸上泼去。男人惊了。他知道这小妞油盐不进,人长得美貌却空有脑子——比如时下乱世,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谋求生存就够丢人现眼了,他好心给她个机会做填房,她还不受人抬。那男人见被蔻珠泼茶,把桌子猛一拍。“你想找死。”从那药柜一转身出来,单手抓起她的头发就要往桌沿碰。蔻珠耳鸣头晕,视线焦黑——苏大哥。
……
她后悔了,早知道就把他喊着一起过来,只道这三角眼很抠门对她有些心思,到底不敢拿她怎样。
正要挣扎反击——突地,一个人影飞速进来,三角眼瞬间被揍晕在地。
口角耳鼻不停流血,四肢僵硬抖动抽搐着,且又因这一瞬发生得突如其来,三角眼到底如何被那人只碰一声,就揍翻在地以至差点怎么死都不知道。
整个医馆轰地一声,若滚烫油锅里溅了一滴水进去。
有人发出尖叫,“杀人啦!出人命了!这里杀人出人命啦!”
……
蔻珠也吓坏了。愣愣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她微地一侧身,又听人像在说:“这是陈总兵的未来准女婿——这个人,咱们可千万开罪不起。”
蔻珠随着嚷声又把那人猛地回头一望。
——
男人正看着她,她也便抬头看着那男人。
就这样也不知相互对看多久,男人忽然一下子把她拥抱进怀中,仿佛要嵌入到骨头缝里去。
蔻珠耳畔又是轰地一下,整个人恍然被雷击中。
轻颤眼睫毛,还未反应怎么回事,他拽着她的手往一隐僻无人角落一拉,然后猛捧着她的脸,就又不等她反应开始吻她。
蔻珠完完全全被吓傻了,手中的包袱绢袋掉在地一砸,正值三月季春,纷飞交织的柳絮与桃花梨瓣随风如雨而下,似洒落得满世界都是。
有的,落在了两人衣襟袖口,有的,落在了他们的头发和眉梢间。
蔻珠觉得今天大概遇见了一个疯子色鬼,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不停,“啪”地一耳光,抬手甩过去。
逃也似地转过身,提起裙摆。“马车!马车!——快!彩霞街青莲巷枣花胡同五十三号,不拘多少铜板,你先把我拉过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额~~~
第六十三章
彩霞街, 青莲巷,枣花胡同五十三号。这是蔻珠和苏友柏新挂牌的两人共同合开医馆地方。
正值晌午,苏友柏忙忙碌碌正搬运整理里面的药材等物, 准备明天好正式接诊替人看病了。苏友柏在整理东西时候,整着整着, 便不自觉地开始归纳总结自己的人生。作为一个男人, 他究竟是成功的, 还是失败的。
若是作为一名大夫医者,他想,自己或许是成功的。这个小镇, 他医治了不少奇怪无法治愈的患者病例, 也收了不少诊金。每每都是单独背着药箱出诊, 作为游医江湖郎中的身份慢慢来打造自己口碑。可然而,到底没有经商赚钱之灵慧, 没有属于自己的医馆。小镇上穷苦人多,又遇兵荒马乱, 遇见但凡穷困看不起病的, 他和蔻珠这点倒是如出一辙。常常会不收病人的诊金药费也就罢了, 有时甚至还自掏腰包。
如此, 从作为一个男人讲, 没有太多财富, 更没有权势地位,就连开一家医馆, 都得蔻珠—一个纤纤弱女子,靠着去那黑心医馆打工,凑足了银子,现在才算起色。
是, 这方面,他至少足够算得上失败。
“苏大哥,苏大哥……我今儿遇见一个疯子,他跟踪我,他跟踪我。”
苏友柏拿起扫帚拖把正准备扫地,蔻珠脸色难看,整个人慌如惊弓之鸟。
苏友柏赶紧丢下扫帚拖把。“怎么了蔻珠?你慢慢说,慢慢说。”
赶紧又很体贴给对方倒水递茶。蔻珠哆着手接了苏友柏递来的茶,紧抿着煞白的唇,她都似还在发抖。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去那医馆要银子结账的时候……”
话音未落,蔻珠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砸,瓷器发出豁朗碎裂四分五裂声。
苏友柏整张脸顿时也僵硬了,双腿站着再也无法动弹。
门口站立一个男人。
蒙蒙春雨所笼罩楼馆檐下,男人一袭月白长衫,腰坠丝绦飘拂。身形挺拔,清雅容颜,如这穷巷小街的鹤立鸡群。
男人那张脸仿佛有点几经岁月磋磨后、蒙上了一层厚重风尘之色。
一双深瞳黑如曜石,凝视蔻珠,自从站在那里就没再将视线转移别的地方过,那双清俊的眸,也是蕴积了多少令人无法想象的沧桑与洗练。
苏友柏闭着眼,深吁了一口气。“蔻珠,你先去里面看看炉子上的水烧开没有。没事儿,不用怕,让我来应付这人。”
蔻珠倒也听话,微一迟疑,眼神嫌恶恐惑,便大厅门帘子一撂,进去了。
李延玉方才一惊,忙要去追。
苏友柏冷冷说道:“皇上,请止步,您别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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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玉冷看苏友柏一眼,本欲不理。
苏友柏忽伸手把对方一挡。“请别再伤害她了,算草民求您。——我有话,想和您到外面去单独谈谈。”
李延玉一怔。两个男人沉默须臾,到底走出医馆大厅。小巷胡同,细雨依然不停蒙蒙而下。
两男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身侧不远处柳细画桥,几只鸟雀飞燕掠过枝头,空气如晕染一层迷离风烟,霎时全被吹尽,恍如隔世之感。
苏友柏打量片刻眼前男人,他变了。
李延玉喉结滚了滚,低哑着嗓音,道:“这么些年,多谢您的照拂。”
苏友柏诧然一震。谢?他给他道谢,居然给他……?
苏友柏再次深吁一口气。“不必。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握剑自刎。”
李延玉并没多解释。突然,他问:“你们……你和她,现在已经?”
苏友柏道:“一直都只是朋友兄妹关系,你别拿你那龌龊心思去猜想别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虽然日常同行一处。”
李延玉嘴角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