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她害的,就不仅仅是那倒霉催的四皇子李延玉一生,说不定,整个家族乃至于姑母都被她给害了……
现在,陛下还是在为立储之事悬心、摇摆拿不定主意。
李延玉是绝不可能了!
即便就是腿好了,人世沧桑,物改变化,短短数年,可以改换一个人的容颜、性情、才华、品格、学识、教养种种。
是的,就算现在他双腿痊愈,也已经并非昔日那个被称为神童甘罗般的聪慧夙敏少年了。
陛下也许会重新器于重他,但是,绝对不再是当太子的合适人选。
这悬崖式断层分割的人生,漏掉的,是那几年皇帝对一个皇储栽培最最宝贵的光阴。
错过了,就没有了。
因此,陛下在听说李延玉的腿疾治愈好后,让他先在中书省轻松挂了个职试验,目的,是为着让他监视六部,为扶持新君而做准备。
五皇子与六皇子,是陛下左右徘徊拿不定的皇储候选人。
每每陛下来询问这两个皇弟,究竟哪一个更合适更好,李延玉一副完全不懂心机、不问世事,给不出答案。
谁也不知道,其实他在暗中早就协理扶持了一个“蠢货”,他的那二皇兄李延淳,那个做事,总是冲动鲁莽缺根筋、同时也被皇帝早就厌恶嫌弃的一位、宫女所生皇子。
现在,李延玉和这位二皇兄结为暗中盟友,表面不过书画收藏趣味斗蛐蛐来往,实则,在暗暗观虎斗,随时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他教那二皇兄如何扶植自己势力,如何栽培死党,如何在陛下跟前装傻扮猪吃老虎,如何推波助澜、去加快那五皇子与六皇子的勾心斗角进程……
其实,统统也说白了,那二皇子如何有暗中势力也好,心腹死党等也好,其实,还不都是他李延玉手底下的人。
人残了,心也越来越变得深藏不漏了。
他李延玉,可不是那么喜欢闲着的人,就是坐在轮椅,都要将整个皇朝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都欺他是个瘫子、从此再无出路、只能任人羞辱践踏么?
——
不,这是长期浸润与黑暗之中,李延玉满心愤怒每天必须去思考的事。
***
“吁!真是青灯有味,儿时不再!”
“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最爱来这个地方进行试马比赛,当时,你皇四弟可比我厉害多了!小小年纪,驾御自如,弓马骑射比谁都练得好……”
“那个时候,父皇看我们几个不管是大的小的,谁都不顺眼,他老人家的眼里啊,也就只有你了!”
“不过好在,四弟如今总算又好了!我这当兄长的,也实在高兴得很,都想为你哭一场!”
“……”
京郊西外,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时又有山野鸟鸣,流水哗啦飞溅。
平王李延玉骑坐马上,他是真的对这些已经陌生疏远了。一身玄色锦袍,腰勒玉带,衣角飘风。
二皇子骑坐另一马匹,看着这位皇弟不论从策马的姿势、动作、神情,都已不复往昔神采,免不得遗憾与伤感。
李延玉还是很不甘心,刚刚痊愈的修长双腿狠狠一夹肚子,“来!再来!李老二,咱们再来比试比试!”
二皇子李延淳摇摇头,这人不仅动作神情全改了,连脾气性格也改了,改得是面目全非,连个二哥都不会叫了。
两位皇子气喘吁吁便又山野京郊练习比试好一会儿骑马,落日晚霞顶在头的上方,累了,在草地上盘腿而坐,就着如今朝堂局势谈论说了好一会儿。
二皇子荣王李延淳目光一直盘旋在李延玉那双刚好的腿:“怎么好的?我听说,是你王府为你请来一个神医的门徒,很厉害的样子,别人想法去请都请不到——”
“是了,听说是你嫡妻袁氏通过三跪九叩、千辛万苦、不辞辛劳好容易才请回府来的,啧啧,瞧瞧你皇四弟有多幸福啊!”
“老实说,四弟,我要有你这样好的一个贤妻王妃,别说是一双腿了,就是命豁着我不要,都心甘情愿的!”
李延玉脸一下阴暗拉长起来。“你不准提她!”
那个女人,如今正作天作地要跟他闹和离,头都大了。
二皇子李延淳:“不准,为何?说实话,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但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看,你现在的这腿它不是已经都好了吗?”
“你是个男人,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呢?这现在不是又能走又能骑的了?老黄历赶快翻过去吧,人非铁石草木,如果换作是我,娶这么一个美丽温柔贤惠的妻子,早就已经释怀了不是!甚至都不知怎么捧在手心里当小宝贝儿给供着养着。”
“你啊,就是享人家福享多了,不知福,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愿意打开心结释怀自己。”
“老弟,我好生再劝劝你,妻子是你的,这辈子,你弄丢了,以后想要再找个她这样的,可就难多了。”
“等哪天,要不我让你去府中看看我那位王妃,看看那女人,人总得有个对比,你一比啊,你就知道好歹胜负了,哎!”
“……”
平王俊面依旧阴寒如雪,没吭声。
***
恰时平王与二皇子郊外骑马次日晚间,整个帝京城有个隆重盛大河灯节,二皇子李延淳又说道:
“诶!我给你出个主意,明儿个,这河灯节你就把你那位王妃给带出来,说起,你跟她也都怪可怜见儿的!你腿残的这么些年,人不能行走也不能出来就不说了,可弟妹一个青春少妇的,你天天宅在家不能出,她也必须日日守着你,还要照顾你伺候你,为你这样那样,成日间还给你把屎弄尿……”
李延玉怒了,这句“把屎尿弄尿”……像一把刺刀,刺进了胸口多少不堪与耻辱。
二皇子赶紧道:“嗯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哥哥我不太会说话……”
“总之,你不觉得我这弟妹她其实也很可怜的吗?明儿你就趁着这个灯节,你给她带出来吧,好好陪陪她,哄她开心开心,嗯?”
“咱们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那么小家子气!”
“……”
当天夜里回到王府后,蔻珠在梳妆台前对镜卸妆。
和离不顺之事,让她眉间俱是笼着一层焦虑与寒霜。
丫鬟素绢刚刚给她打了洗脸水来。
“素绢!”
蔻珠嘱道:“你去帮我准备明儿进宫穿的衣服,我打算进宫去求陛下一趟。”
素绢放下洗脸水,想了想,“小姐,您确定明天就进宫吗?要不要,再等等那王爷?”
主仆俩正说着,那李延玉倒背着两手,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
幽黄铜镜中,长身玉立,和以前的瘫子王爷判若两人,姿态闲雅,表情却是冰冷孤高在上。
“嗯咳!”
估计是被那二皇子一番话给有所触动了,他依旧赏猫丢狗,松了松锦袍衣领,高抬起下巴,眼皮都不想扫蔻珠一眼。
“那天的事,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要和离,等我忙空了再来讨论这事儿。另外,明儿晚上是河灯节,你陪本王出去——”
蔻珠像看地底下刚新鲜冒出的一个妖怪盯着他。“河灯节?王爷你想要我陪你去做什么?”
平王依旧昔日那副阴不阴、阳不阳一副俊容,一挑墨眉,怒道:“本王是在赏你的脸!你知不知好歹?!要你去你就去,哆嗦问什么!”
第二十八章
李延玉把眉头高高地挑起, 在等蔻珠答复,完全一副施舍开恩、高高在上表情。
蔻珠注视铜镜中自己,继续悠哉悠哉、慢条斯理摘钗簪取耳铛。
看来, 这些年时光里,她果真将这男人给宠坏了、百依百顺, 以至到了现在, 如何正常与人沟通交流、如何邀请对方去赏灯都不会表达。
用手轻轻取下右边翠玉耳铛, 又寻思,这好端端地,竟让她陪他一块儿出府赏灯, 还是那种——“要你去你就去, 本王是在赏你脸。”
蔻珠慢慢勾着嘴儿冷笑一声, 他以为他谁?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做奴为婢、迁就他吗?
是了,莫非因自己现在要跟他和离, 他舍不得?还真不愿意放她?
马上作此一想,背皮不禁发麻冷起来。李延玉这种人, 惯常唤猫呼狗给她使唤惯了, 不过是最近冷他, 他很不适应罢了。
“不去!”
蔻珠把耳环懒洋洋放在一首饰匣里, “妾身没有那兴致……哦, 对了!”
她又说:“王爷不是最近很忙的吗?连和离书都没有时间签……”
平王李延玉感觉快要忍到极限, 又是和离书,又是和离书, 她还想怎样,这不是终于决定慢慢放掉遗忘过去、选择原谅接纳她了吗?
——简直一点好歹都不知。
“去还是不去?”他冷冷地,又挑眉威胁。
蔻珠道:“很抱歉,王爷, 妾身最近很不爽利,王爷若真有那闲功夫,还是挪出一点时间来吧,有关那和离书的事儿——”
她站起身来,面对面看他,言辞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平王气了,再也止不住用手抖着指对方:“别那么嚣张不知好歹,你到底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