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姬丹的质问,卫满颓然道:“殿下可知七年前辽东那场百年不遇的雪灾?那时我还只是雪蛟军中的一个副统领,俸禄虽不高,但也能衣食无忧。因为在军中效力,我无法回家去看望家人,便将自己的俸禄寄往老家,希望一家老小能靠着它添些粮食和炭火来过冬。可结果呢?沿途官吏吃拿卡要,层层剥-皮,那些银钱到了家中竟只剩下原来的不到十中之一!等我告假回到老家,发现妻儿老母皆穿着单薄的秋衣冻死在床榻上,身子都僵了……口口声声说我们卫家是世代忠良,难道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忠良的吗?!”
看着对方满是恨意的眼神,姬丹垂下眸子,暗自叹息:“你可以去当地的官府控告,也可以向司寇府反映。”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控告过?可官官相护,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副统领能改变的?!”回忆起亲人的惨死,卫满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激动,“以前的我怀着满腔热血,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为国效力。直到那时我才算彻底明白了,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蠢、多傻……我为大燕披荆斩棘,保境安民而抛洒热血的时候,我的家人被活活冻死饿死却无人问津,是不是很可笑、很讽刺?我的家人也是大燕的子民,大燕却没能保护他们,那我凭什么还要为它而战?太子殿下果然洞察力不凡,可即便被您发现又能如何?燕国本就腐朽不堪,经此军粮一事更是军心涣散、民生凋敝,就算没有引发大的动乱,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别的强国所灭。乱世危局,大厦将倾,个人不过沧海一粟,即使是英明睿智的太子殿下您,也注定无法挽救这倾颓之势……你我之间,垂死挣扎的究竟是谁呢?”
“我只知尽人事、听天命,复兴大燕乃是肩上的使命,至于其它的,我从不想太多……”注视着卫满寒风中饱经沧桑的脸,姬丹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同情你的遭遇,但这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说完她一挥手,示意将人拿下。
然而就在死士们一拥而上,准备对其生擒之际,卫满后退了一步,脚恰好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像是触发了机关一般,他周围的一小片地面忽然下陷,紧接着整个人坠入了雪地里,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105章 悬崖惊情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卫满还留了一手, 包括隐蔽在不远处盯梢的荆轲。
死士们已经上前查看,发现那里是个雪洞,看样子像是为捕猎而设的陷阱, 然而洞里并没看到人。
“看看下面有没有暗道。”姬丹有些懊恼, 好不容易抓住一条大鱼, 这一次不能又让对方溜了。
青莞踩着松软的积雪, 时而低下头:“这雪下面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
“有吗?”姬丹抬了抬脚,脚底除了一层雪之外, 什么都没有。
“我在辽东长大,对雪地里的情况很熟悉,这下面绝对有东西……难道是什么小动物?”青莞只想出这一种可能。
正说着,背后的雪突然炸开,卫满竟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姬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点了穴。
与此同时,余光内寒芒一闪, 荆轲从林中飞身而出,剑锋直指卫满……
卫满一掌打向毫无防备的青莞,青莞被直接击飞,整个人撞向荆轲的剑!
荆轲怕伤及对方, 只得收剑, 在半空中接住人,然后扔在了雪地上。
青莞挨了一掌,虽然对方没有用全力,但她也伤得不轻, 躺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趁此间隙, 卫满将自己的剑架在姬丹脖子上,挟持着她退至悬崖边。
此时, 众死士已跟着荆轲追了上去,呈扇形包围住卫满。
“不许动!谁再上前一步,我就跟你们的太子殿下同归于尽!”人质在手,卫满自是有恃无恐。
少主在对方的手里,死士们自然都停下脚步,无人敢轻举妄动。
“很好!”眼前的一幕无疑令卫满很满意,于是继续命令,“现在,所有人放下兵器。”
死士们犹豫了一下,卫满恶狠狠地冷笑,紧接着剑刃动了动,姬丹脖颈处的皮肤顿时被划破,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死士们再不敢耽搁了,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
看着面前的一切,卫满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他转而在姬丹耳边,语带讽刺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太小看末将了?天下第一剑客荆轲在此,末将怎么会蠢到用暗道逃跑?”
“所以你就用了‘雪遁术’……”尽管遭到挟制,姬丹依然平静如青山秋水。
“若非如此,末将又怎能在重重包围下反制住太子殿下?别忘了,这茫茫雪原是我的地盘!”卫满说着,轻蔑的目光在众死士中扫视了一圈,在扫向荆轲时骤然一顿。
荆轲亦死死地盯着他,却并未放下手中的剑……
卫满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我刚刚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
荆轲淡淡地开口:“你身后就是悬崖,注定无路可逃。即使我不用剑,你也是死路一条。”
“我当然知道!”卫满面色一沉,语气愈发阴冷,“我还知道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你要杀我简直小菜一碟!既如此,那就动手吧……”
他说完,扯着姬丹又往悬崖边退了一步。
“你不过是想要一条活路,只要你放人,我可以给你活路。”少主被对方所制,荆轲不可能贸然出手。
卫满说得对,此刻他杀人易如反掌,但救人,却难如登天。
卫满狞笑道:“我可没那么傻!一旦我放了人,还有活路么?若真想让我放人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你——荆轲,必须自断一臂!”
卫满的话令死士们产生了分歧,有的人当即让荆轲答应对方的要求,也有人劝荆轲不要中计,赶紧出手解决对方。
姬丹的呼吸渐渐加快,适才她一直沉默不语,实则是在暗暗积蓄内力冲开穴道。此刻穴道已冲开一大半,而她的眼前,荆轲正在将剑刃移向自己的左臂……
“荆轲,你不能这么做!”姬丹忍不住开口大喊,声音在风雪中飘忽不定。
她已经害了阿政,绝不能再害了荆轲……况且若荆轲真的断了一臂,这里便没有人能制服卫满了。
姬丹顾不上妄动内力的损伤,奋力将穴道最后一点阻碍冲开,紧接着用肘部将身后的卫满重重一击……
卫满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踉跄,脚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悬崖,他本能地一抓,竟然拽着姬丹的胳膊,两人一同往崖下坠去!
“殿下!”
“少主!”
死士们和倒在雪地上的青莞齐声惊呼。
此时此刻,荆轲向前一跃,竟也跟着纵身跳下了悬崖!
狂啸的山风吹得姬丹睁不开眼、喘不过气,耳畔轰轰作响,眼前光怪陆离,恍惚间只感到身体不断下坠,越来越快的下坠。
银白的披风散开、被风卷走,她四肢伸展如蝶,却只是在空中徒劳地抓握……
直到腰背被有力的手臂托住、揽紧,无止境的坠落停止,眼前的光感逐渐恢复。
姬丹慢慢将眸子睁开……一瞬间,恍若风雪初霁,清丽的月色重回大地,自己正被荆轲悬空揽在怀里,对方另一只手紧握着剑,长剑插-入峭壁的石缝内。
姬丹并未往下看,因为她很清楚,此时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有可能让他们两人掉入万丈深渊。
“少主可愿相信属下?”荆轲一只脚勉强踩着崖壁,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但急促的气息暴露了他苦苦支撑的事实。
“从你成为我暗卫的那一刻起,我的一切便全都托付于你。”姬丹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青丝肆意飞舞。
“那就请少主闭上双眼,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手。”荆轲说着暗蓄所有的内力,足尖点剑借力,身子轻盈地凌空而起,宛若孤飞的鹰隼,逆风而上。
姬丹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双目紧闭……
她信荆轲,便付诸于全部的信任。
最后一点……
右手抓住崖顶裸露的石头,荆轲憋着一口气,一跃回到了地面,终于和姬丹双双脱险。
众死士正急得团团转,青莞已经在腰上绑了绳索,准备让他们牵着绳子一端,把自己吊到悬崖下面去寻人。
见荆轲和姬丹安然归来,她顾不得身上有伤,跌跌撞撞跑向姬丹:“殿下!殿下您怎么样?那个混蛋有没有伤到你?”
看着面前的青莞,姬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一点皮外伤而已。倒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一掌,内伤想必不轻,回去后可一定要好好疗伤……可惜,我们还是没能活捉卫满,荆轲的剑也拿不回来了。”
荆轲的佩剑名为“隔世”,从外观上看平凡无奇,然而据传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名品,而沦为这把剑下的亡魂更是不计其数。
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荆轲的“隔世”亦不会遗落在悬崖下方的绝壁间……
想到这,姬丹免不了自责内疚。
“别想太多。于我而言,有没有剑并不重要。”荆轲蓦然说了句。
姬丹愣了一下,青莞捂着闷疼不已的胸口,忍着痛依旧不忘怼人:“呵,天下第一剑客却说剑不重要……荆轲,你能更自大一点儿吗?”
荆轲直接忽略她的存在,转向姬丹微微低头,霎时间,他与她又回到往常的从属关系:”属下无能,致使少主深陷险境,属下甘愿受罚。”
“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应怪我自己疏于防范,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卫满死了没有,要是能下去看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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