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住进这阿房宫小半年以来,嬴政并未登门一次,即使有事相商,也都是姬丹去他那里。
“我来这儿自然是有事,当然, 也顺便来看看你。甘泉宫人多眼杂,还是丹儿你这里好, 时不时能煮茶听雨,清静又自在……”嬴政说着,注意力不禁被窗前的盆栽吸引了去,“你种的?”
姬丹微笑:“不知何时遗落在泥土里的种子, 之前一直不曾注意到, 也没去管它,没想到冬去春来居然发了新芽。左右我也闲来无事,便找了个大小适中的花盆将其栽了进去,然后便越长越茂盛了。”
“这是桃树的种子。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很好。等它再长大些,就移到院子里吧。”嬴政将盆栽缓缓放回原位。
这时, 姬丹开口:“阿政,你今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若为国事,那便没有阿政和丹儿,只有王上与外臣。”
嬴政怔忪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是国事。赵国近来在秦赵边境增兵,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姬丹点了点头:“确有耳闻。”
嬴政的面色变得严肃:“接下来我想问的问题倘若你不想或不能说,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我希望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要骗我……”
姬丹略一愣,随即应允:“好,我答应你。”
“燕赵两国结盟已久,此番赵国陈兵边境究竟是一国所为,还是私下已达成合纵?你们燕国是否也身涉其中?”
对于嬴政的疑问,姬丹的回答很果断肯定:“没有。别国我不清楚,但燕国绝对没有与赵国私下达成什么协议,至于私底下的合纵,我们也毫不知情。”
“哦?”
“我所知的最近一次合纵便在两年前,自从那次四国兵败之后,燕国便一蹶不振,我也因此才以身为质来到咸阳……”姬丹顿了顿,语气凝重了不少,“何况与秦国通商以精铁交换战马一事至今没有下文,再加上去年冬天燕国遭受百年不遇的雪灾,粮食至少减产了六成,民间饿殍遍野,辽东一带更是出现了易子相食……连吃都吃不饱,还拿什么去打?”
“丹儿,我并无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赵国此次举动实在有些奇怪,你别多心。”嬴政生怕姬丹心里感到不痛快,他也不过是来向对方了解一下情况,若造成不必要的隔阂或让他们俩为此而生分和疏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青莞恰好端了花茶来,顿时满室飘香,嬴政却起身说自己要走了。
“王上刚来就走?不尝尝‘梅花饮’么?这可是我们殿下费尽心思收集的花瓣和雪水,从不轻易拿出来招待人,王上是头一个呢!”青莞俏皮地一笑。
“是么……丹儿如此诚意,我岂能能辜负?!”嬴政话音刚落便拿起茶盏,在青莞惊愕的目光中抬头一饮而尽。
“阿政,小心烫!”姬丹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双手扣住对方的头,让他张开嘴以便查看一下有没有烫伤。
嬴政突然冲着姬丹大笑起来,一旁的青莞颇为无语:“殿下放心啦,奴婢都是煮好茶后放置片刻,等不烫了才端来的。倒是王上,这么好的茶用来牛饮,也太浪费了吧!”
姬丹正欲说青莞没规没矩,不料嬴政冷不防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扯,紧接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近,嬴政的气息轻轻扫过她的耳根和脖颈。
姬丹很明显不适应,睫毛微颤,想推开对方却又鬼使神差般地没了动作。
“你这小侍女快言快语、伶牙俐齿,想必不是个省心的。要是你管不过来,不如把她交给樊於期管束……”
伴随着嬴政的话一字一句出口,虽然讲话内容与自己无关,然而不知为何,姬丹只觉得她的耳朵比那茶水还烫,都快烧起来了。
“我走了,你保重。”嬴政说完便退后,很自然地与姬丹拉开距离,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阿政……”就在少年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姬丹忽然情不自禁喊了他一声。
这一刻,她多么想告诉她的阿政公子涯根本没死,想告诉他赵国此番举动势必是一场天大的阴谋,想告诉他不要将成蛟派往战场……因为那一去,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心底的纠结与彷徨如此强烈,犹如烈火煅烧之后又沉入冰冷汪洋。
嬴政转身,微笑,少年英挺的身影沐浴在灿烂的曦光里,朦胧不清,宛若不慎降临人间的神祗:“怎么了?”
“你,也保重……”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尽化作欲言又止……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
除了公子涯诈死,其它都是她的臆测,空口无凭;更何况黄金台密令已下,让她“静观其变,以待时机”。
如果自己自作主张,不仅违反了黄金台的规矩,阿政亦未必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很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这一幕,姬丹便追悔莫及,自责不已。
倘使那时的她勇敢一点,对阿政再信任一点,或许一切并不是无法挽回……成蛟不会死,阿政不会活得那么痛苦,自己亦不会在黑暗的梦魇中苦苦挣扎,得不到救赎。
他们每个人,或许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就像阿政的宿命是那孤独沉重的王冕一样,她的宿命便是成为哥哥的影子。
阿政、哥哥、吕不韦和王翦他们都会被载入史册,但史书里却注定不可能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录。
没有小鸡蛋,没有丹儿,只有燕太子丹……
她的名字,只有阿政记得;同样地,也会随着阿政离开这芸芸世间而被一捧黄沙永远湮没,了无痕迹。
第47章 最后相聚
吕不韦走到嬴政的书房门口时恍然发觉, 自己已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来过这里了。
曾几何时,自己几乎每天天一亮便来到这间不大的书房里督促嬴政晨读,与他传授诸子百家的学说, 批改他的每一篇策论那时候嬴政还是太子, 他们两人便在这儿度过了整整三载春秋。
值守的宫人看到吕不韦, 连忙进屋向正在翻阅奏折的少年君王通传。
不多时, 里间传来嬴政的声音:“还不快请仲父进来”
吕不韦并未麻烦宫人,自己进了书房。
嬴政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今日休沐, 仲父怎么来了?”
吕不韦见房中并无他人,索性开门见山:“老臣希望王上收回成命,不要让长安君前往边境。”
嬴政放下手中竹简,凤眸微抬,将一份作战方案随手展开, 放在书案上。
吕不韦一眼便扫到了成蛟的名字,心里大致有了数:“王上真的打算一意孤行?”
嬴政将成蛟拟备的方案合上, 淡淡说了句:“此等战机,千载难逢。”
吕不韦心知再说下去怕也于事无补,但他思来想去,仍然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请王上仔细想一想, 赵国虽在此前大败匈奴, 可是以他们那十万边军对抗我大秦,究竟有几成胜算?诚然,我军主力集中于上党,东北部边境的兵力确实不多, 赵国若拿这十万人突袭, 确有可能拿下他们的故地太原郡,但之后呢?攻下城池并不难, 真正难的是守住。凭赵国如今的实力,即使夺回了太原郡,他们拿什么来守?老臣恳请王上三思而后行!”
面对吕不韦的恳切之词,嬴政只回了四个字:“赵王昏聩。”
“赵王昏聩不假,可赵国的朝堂上难道一个明白人都没有么?”吕不韦接着说道,“请王上想清楚,长安君与您再亲厚,他也是宗室。先王即位后是怎样一步步从宗室手中收回权力,您都看在眼里。别的不提,公子涯是长平之战的功臣,最后还不是被解除了军职!王上可曾思量过先王为何要这么做?”
嬴政将案上的一摞摞奏章全部码起来,接着慢悠悠地起身道:“仲父想说的是……成蛟会反?”
吕不韦眉心一跳,随即皱起了眉:“老臣并无此意,只是在作一种最坏的假设。王上若执意出兵,也应当派更合适的人选,哪怕换做少将军王贲也比长安君合适!”
王贲是王翦的儿子,吕不韦以为推举此人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嬴政也该领悟到他的良苦用心了,然而对方的态度却令他彻底寒了心。
“成蛟是寡人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寡人最清楚。成蛟会反?恐怕是有人贼喊捉贼吧……”
吕不韦一听这话也怒了,当即上前一步,面对嬴政疾言厉色道:“王上为何总信不过老臣?老臣再三言明,待王上及冠之日,便是老臣还政于王上之时!文武百官,皆可为证!王上力荐长安君不过是为节制老臣,就为了这个缘由,您就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毛孩子去前线,如此轻率肆意,是为君者的所为吗?难道王上连一年的时间也等不及了吗?!”
心思被吕不韦一下子说中,嬴政亦当场恼了:“寡人为何要信任仲父?你与母后那些事寡人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成蛟都没有告诉;你在朝堂借嫪毐之手铲除异己的事寡人也并非毫不知情,可寡人仍然听之任之……仲父敢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寡人?”
面对少年君王的雷霆之怒与高声质问,吕不韦忽然没有了下文,并非被君威所慑因而说不出话来,而是嬴政的逼问让他无言以对。
早在他为了成就自己的功业而决定向无辜的赵家动手的时候,早在他为一己之私而让深爱之人成为棋子的时候,早在他鼓动嬴子楚为回国夺位而抛妻弃子的时候……当初所做的一切造成了如今的恶果,自己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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