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於期知道这些人不过一帮子市井无赖,平常干的无非是些欺男霸女的勾当,然而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的他不愿多生事端,只好忍气吞声。
这一车野菜都是从附近山头上挖的,一来为自己果腹,二来也为掩人耳目。
如今萝卜正值时令,格外鲜嫩脆爽,那几个无赖啃得不亦乐乎,渐渐地也跟樊於期东拉西扯讲起了闲话。当然,聊的大多是些低俗无聊的内容,樊於期很是反感,正欲借故走人,不知怎的忽然从那伙人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樊於期脑中警铃大作,浑身上下肌肉绷紧,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哪里来的樊将军,他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没看到全国各地贴的通缉令吗?他跑了,就是叛国贼;被抓了,就是阶下囚。连樊家的祖坟都被官府奉命掘了……”
话音未落,但见樊於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刚刚说什么!”
别看那几个无赖拿萝卜的时候够横的,谁知一对上气场全开的樊於期,当场就懵了,反应过来后立马怂得跟瘪三似的,哆哆嗦嗦地老实交代道:“樊…樊将军父亲的坟墓被……被官府给掘了……”
“不可能!”樊於期瞬间双目失神,失声喊道,“他不会那么做的!不会的!”
那人吓坏了,也没注意樊於期说了啥,苦着脸试图好好解释:“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就随便找别人问问,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樊於期猛地放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潜意识里却俨然明白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秦律对叛将的惩罚便是“夷三族、掘祖坟”!
樊家人丁单薄,他的父亲樊空羽是个游侠,半生都在江湖中漂泊行走,即便得遇天定良配,然命途多舛,最终依旧缘分浅薄,各自结局惨淡。
到了樊於期自己这一代,便只有他与妹妹相依为命。然而妹妹红颜薄命,樊家到最后除了父亲那座孤坟,便也只剩下孑然一身的他。
可是如今,竟连那孤坟也没有了……
那几人已隐隐感觉到樊於期不是个简单角色,又见对方不住地自言自语,明显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赶紧一个个麻溜儿滚蛋了。
·
樊於期在一间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却还在嚷嚷着“上酒”。
夜色渐深,街上店面大多已关门。
望着满桌七零八落的酒坛子,小厮苦不堪言:“客官,小店马上就要打烊了……”
樊於期听罢,眯了眯迷蒙的醉眼,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小厮急忙开口提醒道:“哎,客官您还没付钱呢!”
樊於期将剩下的小半袋银钱一股脑全扔了过去,小厮一数发现数目不对,赶紧拉住他:“这钱远远不够啊!你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就给这点钱?!”
“只有这么多。”樊於期没精打采地应了句,伸手将人挥开。
小厮急了眼,追着他来到了街上:“喂,你这人怎么喝酒不给钱呐!今天不把帐付清就别想走!”
“哐啷——”一声,巨阙出鞘,寒光霎时照亮了如墨夜色,也将樊於期的眸子映得更加雪亮。
何曾被人用剑指过,小厮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樊於期冷冷一笑,将巨阙往肩膀上一扛,转身欲扬长而去……岂料就在此时,一队夜巡的官兵恰巧巡逻到了这里。
那小厮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立马恢复了力气,手脚并用爬起来,朝那队官兵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军爷救命啊!有人吃白食不给钱,还拿剑威胁小人!军爷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
樊於期一扭头看见官兵,也不躲避,仍然扛着剑不疾不徐地往街道的另一头走。
尽管夜色晦暗,但那把巨阙剑极为惹眼,被领头的官兵一眼认出。
“抓住他!他就是樊於期,官府有令——生擒此人者赏万金!”
“都给我上!兄弟们飞黄腾达的日子来了!”
千金便是罕见的财富,何况是它的十倍!
官府的悬赏令这些兵士红了眼,同时也让樊於期彻底凉了心。
无比悲怆地望着眼前这一群挥舞着刀剑、朝自己蜂拥而来的人,他的眼神由悲凉变成了愤怒,继而闪过一抹凶光。
伴随着巨阙的剑刃挥过,霸道的剑气带起“咝咝”破风,领头的官兵当场身首异处、血溅五步!
剩下的人皆被剑气掀得人仰马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眼前这把神兵的主人一剑又一剑结果了性命。
巨阙所至,无人可敌。
双方悬殊太大,便注定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樊於期自幼跟随嬴政,后来又征战沙场多年,骨子里却是个仁慈温柔的人,甚至没有武将的一丝戾气,而他的巨阙剑所杀的也尽是该杀之人,从未染上无辜者的鲜血。
可现在,酒醉的他早已失去理智,或许,在得知祖坟被掘的那一刻,他便已经陷入疯魔。
半生铁血,一颗丹心,到头来却换得这样的结局……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不消一刻,官兵已被樊於期尽数击杀,鲜血染红了夜幕下静谧的街道……
小厮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直接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樊於期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迈过那些尸体,径直向城门方向走去。
第231章 路遇劫匪
侍疾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苦夏便前往甘泉宫,在嬴政的榻边守了整整一夜;次日便是冯七子,虽说按实际情况本可免她侍疾, 毕竟如今加上公子高共有三个孩子需要她抚养照料, 比其他宫妃辛苦得多, 然而冯七子一再坚持, 旁人终归劝不住,却也在心中暗叹其对王上的情深义重。
轮到阿胡时,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嬴政早已恢复清醒,病情也稳定了不少。不过夏无且仍心怀忧虑,嬴政的病虽有起色,但郁结于胸的那口淤血却迟迟没有排出来。
“如果淤血不出来, 会怎样?”阿胡闻言,焦心不已。
国君病况非同小可, 夏无且本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如实告知一个宫妃,然而看到对方那因急切而盈满泪光的双眸时,他终究是心软了:“宿疾恶化,天不假年。”
果然, 下一刻阿胡便红了眼圈, 险些站不稳……
“少使莫急,微臣已为王上施针并佐以汤药,有八成把握将淤血逼出。”
逼出淤血对于夏无且而又不算难事,然嬴政的身体经年劳损, 已是外强中干。虎狼之药定然用不得, 可若治疗之法太过保守,只怕也没有效果。
夏无且本是谨小慎微之人, 从不把话说得太满,但此刻看着阿胡熬红的眼睛与担忧的神色,他实在于心不忍,唯愿倾尽一身医术以助王上渡过难关。
谢过夏无且后,阿胡端着药碗推开了殿门。
嬴政一觉睡醒,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似在想心事,嘴唇依旧没有血色,整个人也病恹恹的。
“王上,太医令的药熬好了。”阿胡试了一下,温度刚合适。
望着碗里黑漆漆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嬴政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拿过碗一鼓作气将汤药饮尽,眼睛都不眨一下。
阿胡接过空碗,拿起之前用温水浸润的布巾,为他仔细擦尽唇角边残留的药渍……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照顾亥儿么……”半晌,嬴政打破了良久的缄默。
“王上放心,奴……臣妾把十八公子哄睡着了才过来的。”
听到那声“奴婢”,嬴政不禁微微怔住,随即启唇:“你是寡人亲封的少使,亦是胡亥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往后莫要再自称‘奴婢’了。”
阿胡只道称“是”,然而内心深处的担忧却并未因君王的话而减少分毫。
她很清楚,十八公子的生母终究不是自己,且不论宫中那些风言风语何曾销声匿迹过,若待孩子长大成人又当如何?难道真的打算对他隐瞒一辈子么?
心绪百转千回间,却听嬴政又问及胡亥近况,阿胡遂抽回思绪:“亥儿能吃能睡、一切安好,体重也增加了不少,臣妾明日就把他抱来给王上看看。”
嬴政轻轻挥了挥手:“不必了,孩子太小,别把寡人的病气过给他了……对了,最近宫里如何?”
嬴政问这话的本意一来是担心自己病着难免有心无力,苦夏若在这个时候和她母家搞些小动作,对他而言会很麻烦;二来苦夏妒忌心重,万一趁此时难为阿胡,自己只怕也鞭长莫及。
“端华夫人治宫有方,宫里一切皆井然有序。不光如此,夫人还召集众医丞听取治疗方案,一连多日废寝忘食。”
“可寡人却听说当日她曾有意找你的不是,若非冯七子出面打圆场,你那关还不知要怎么过,现在你倒帮她说起了好话……”一提及苦夏,嬴政便没好气,如今他是越来越反感这个女人了,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臣妾多谢王上在病中仍挂怀着臣妾,但……”阿胡抿了抿唇,看得出她有些紧张,除了那次和衣而眠的“侍寝”,这还是她第二次与嬴政独处,“但臣妾所言确是实情。”
“这段时间寡人为宿疾所困,精力不济,朝政之事大多由王翦、王绾代为处理,端华夫人当真没有与他们私下会面吗?”王翦的人品勉强能信得过,可是苦夏的为人他真的不敢相信。
阿胡言辞笃定:“这些日子众姐妹时常待在一处,臣妾以为,纵然端华夫人想与家人见面,恐怕也抽不出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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