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许了什么愿?”嬴政不欲让她忆起悲凉往事,便岔开了话题。
“愿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皆能得偿所愿,长乐未央。”
姬丹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论愿望真正实现起来有多难,单是她在乎的那些人便注定是互相对立的存在,而她自己与阿政不也将迟早要走向对立吗?
月明星稀,夜色未央。
夜风载着草叶凝露的清香不着痕迹地飘过四方宫墙,不知将谁的心绪也一并带了去。
花枝微微摇颤的声音,并非万籁俱寂,但风越是吹拂,就越显得此间万物萧索,天地寂寥。
第22章 致命软肋
“什么?燕太子丹是女的?!”一贯处变不惊、稳如泰山的樊於期乍一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事实,也禁不住拍案而起,满脸愕然。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相信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嬴政给自己添了半盏茶,神情自若。
看着对方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樊於期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小政,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蹊跷了吗?燕国出了个女太子,奔走列国、贤名远扬的正是这个女太子,而现在质秦的也是此人……你当真没有起过半点疑心?”
目光转向桌上摆着的一个食盒,嬴政轻轻托起那个盒子,打开盒盖,只见里面已空空如也,却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枣香。
“疑心如何,相信又如何。就像前段日子母后亲手为我做的这盒枣泥糕,其中包含着多少真情与假意,谁又能全部看透呢?樊於期,我虽为一国之君,可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多,我也不想因自己的疑心和顾虑再失去什么,至于丹儿……她究竟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只要确定她就是小时候那个救了我,对我好的孩子,这就够了。”
内心仿佛被击中,樊於期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君王,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嬴政的嘴里说出来。
他眼中的小政或许有脆弱的时候,或许会为一些事一些人而流露出片刻的感伤,但绝不会因此丧失冷静,感情用事。
雪中送炭之谊固然可贵,可难道就因为那个孩子曾经给过你温暖,便蒙蔽了你的眼睛吗?
想到这,樊於期愈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是我多心,自从那个太子丹来到咸阳开始,这宫里宫外、明里暗里一直波澜不断。现在,你又告诉我燕国太子是个女人……小政,我并非不知你们儿时的情谊,可你毕竟是嬴姓子孙、秦国的国君,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言一行,觊觎你身后的王位。作为你的贴身护卫,保护你是我的天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
将手里的食盒缓缓放下,嬴政起身踱步至他的面前。
一瞬间的恍然,樊於期忽然间觉得他的王长高了许多,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踮着脚或者需要他微微俯身才能面对面说话的孩子了……原来并非少年突然间长大,而是时光荏苒,已过了悠悠六载!
刚满舞勺之年便登临王座,他就这样持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稚气未脱的面庞一点一点褪去青涩,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冷冽而孤傲,他甚至能从对方的剑眉凤目中眺望未来的日月星汉,山河乾坤。
少年王者,即当剑指天下、意气风发,必将在漫漫史册间信笔挥毫,画出一笔笔的浓墨重彩。
这样一个注定会开天辟地,成就一番千秋功业的君王,他又怎能让其暴露于危机四伏,暗网丛生之下?
嬴政并未看出此时樊於期内心激荡又不安的心绪,他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地担心自己,便安慰道:“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且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也断不会糊涂到将私人感情带入国政大事。今后关于阿房宫的动向仍然由你负责,该监视就继续监视,如有异常你自己看着办就好,若有确凿证据……便按律行事,不必因为我而有所顾忌。”
樊於期点点头,说了声“是”。
尽管心中百感交集,但嬴政的保证多少令他内心稍安。
君无戏言,他自然相信他效忠的王断不会出尔反尔,可若是小政呢?
他太了解这孩子了,外表越是冷心冷情之人往往心中留存着一片旁人无法触及的柔软,这份柔软可以成为他温情的一面,同时也会是其致命的软肋……倘若有一天那太子丹真的做出了危害秦国之事,小政是否能真正狠下心来,当断则断?
这些,樊於期皆不得而知。
身为王的贴身侍卫,他的职责只有无条件遵从王的命令,即使本意再好,也不能自行僭越,乱了尊卑。
因此,他只能被动且消极地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想太多,是他小人之心,疑虑太重。
嬴政一行人在骊山一共逗留了整整三日,到了第四天的清晨,王驾终于预备返回咸阳。
行宫的两名内侍服侍嬴政在寝殿里穿戴完毕,便低首躬身退到一旁。
殿内,樊於期拆看完鸽信,唇角不禁扬起:“长安君怕是等急了。”
“我早就料到按他那走马观花的逛法,不消半天就差不多逛完集市上所有的铺子,不出一日便能骑马游遍山下所有的树林,估计这小子实在是无聊透顶了,也难为他想到用飞鸽传书这一招。”嬴政站在立着的铜镜前,由于刚刚打理过着装与仪容,衣橱里的几件旧衣物还没来得及被宫侍们收起来,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些半大不小的衣服是哪儿来的?”嬴政好奇地拿起一件中衣,指尖抚过上面的细密针脚,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王上是否记得七年前,先王曾带着太后和您来过骊山?”
樊於期话音刚落,嬴政立刻恍然大悟:“是了,你一说寡人便想起来了!当时一同前往的还有华阳祖太后,这衣服…这衣服应是那时候母后为寡人缝制的,难怪如此眼熟。”
“王上当时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常常三天两头就要重新缝制新衣。”
“是啊,母后心灵手巧,寡人小时候的衣物基本上都是她亲手做的呢……”轻轻抚摸着手里的衣服,嬴政似是在感慨,“可惜,现在一件都穿不上了。”
少年唇边笑意里透出的些许苦涩被樊於期捕捉到,他不着痕迹地安慰道:“宫里织工的手艺也很不错。”
由于去骊山路上马车因故弃之不用,返程时行宫特意将马匹座驾等安排得一应俱全。
回程时,姬丹说什么也不跟嬴政同坐马车了,嬴政对于对方的顾虑表示理解,便挑了匹良驹给她。
樊於期依旧骑马并行于王驾之侧,其余侍卫分成两拨,护卫于王驾前后。
随后,一行人等便浩浩荡荡启程返回咸阳,途中姬丹有意无意避着嬴政,嬴政心里虽急,可毕竟端着一国之君的架子,总不能死皮赖脸往人身边凑。
樊於期装作不知,倒是成蛟看出了一丝端倪,以为两人闹了些不愉快,偏偏他王兄啥也不说,只能干着急。
回咸阳时,正巧吕不韦前往蜀地巡视民情,嫪毐也调往了雍城,接驾事宜便由王叔公子涯安排。
不多时,两排禁卫军列队在前方开道,王驾一行随之缓缓进入宫门。
樊於期着甲负剑,一马当先,紧跟在后面的是他率领的几十名亲卫,个个皆少年英姿,目光炯炯。
秦王嬴政独坐于队伍中间那辆最华丽宽敞的车辇内,透过垂下的繁复珠帘,只能依稀看到其侧影,成蛟与姬丹一左一右骑马紧随其后。
公子涯站在接驾队伍的最前方,身后跟着一帮子宗室以及朝中要员。
此人乃秦孝文王之子,秦庄襄王嬴子楚的异母弟弟,排行十一,如今已近不惑之年,不过从面相上看,这位王叔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车队经过时,姬丹忍不住对其多看了两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黄金台搜集的关于此人的全部资料:不及弱冠便成为武安君白起麾下十八员大将之一,长平之战时曾率军两万五千人一举截断赵军后路,阻击赵括主力长达四十六天之久,为秦军围歼赵军主力立下了汗马功劳;后在与嬴子楚夺嫡过程中落败,嬴子楚即位后被解除军职,现任秦国大司寇……
“殿下您终于回来啦!”一回到阿房宫,青莞迫不及待地将姬丹拉到一边,“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我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诶……?
青莞极少见到她主子像此刻这般无精打采,很是诧异:“什么坏消息啊?”
姬丹咬了咬唇,最后仿佛是下定决心般地说道:“我,我暴露了。”
第23章 流言四起
姬丹突如其来的那句“暴露”直接把青莞给搞懵了,半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然而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她的脸色就变了:“真的假的?”
姬丹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当然不觉得,您一向严肃正经,说一不二……所以,这不是开玩笑,她们俩真的暴—露—了!
我去,要命了!
反应过来的青莞两手使劲儿一拍,大呼一声“完了”,紧接着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
“你这是在干什么?”
姬丹无语地看着青莞,只见她一边叠衣服一边抬起头:“收拾东西准备随时卷铺盖撤离啊,难道还等着嬴政来抓人吗……对了,叫上荆轲,我们一起走!”
“我说的‘暴露’不是这个意思。阿政并不知道我黄金台少主的身份,我只是,只是不小心让他发现了我是女的……”姬丹觉得自己再不解释清楚,青莞搞不好真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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