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何其精明,当即领会姬丹言语中传达之意,接过话道:“王上所言极是。今日天气不宜举办宫宴,何况大将军和王叔尚未到场……老臣以为,不妨改日再为燕国太子接风设宴,王上认为如何?”
三言两语,寥寥数句,不光给王座上那位递了话头,也是给在座众人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好在嬴政也不糊涂,知道要借驴下坡,于是点头应允:“仲父说的有理,那便改日吧。”
不多时,殿内其他宾客皆各自散去,一场宫变危机到此才算真正平息。
吕不韦留了下来,嬴政屏退左右,连樊於期也被支了出去。
等到章台宫里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时,吕不韦的面色已经明显不那么好看了:“王上可知今日错在哪儿?”
“知己而不知彼,的确是寡人太过轻敌……”
“大错特错!”嬴政话音未落,便被吕不韦一声断喝打断,“王上实乃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吕不韦对嬴政素日严格要求,却鲜少像今天这样疾言斥责。
嬴政也一下子被骂懵了,所幸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反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面朝眼前的吕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拜师礼:“恳请仲父解惑。”
嬴政年方十九,尚未亲政,课业均出自吕不韦亲传,因此说两人是师生关系也无不可。
“天地万物,皆分阴阳。同样,谋略也分阳谋和阴谋。君子擅阳谋,小人使阴谋。为王者,当以君子之道自处,可是王上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讲到这,吕不韦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嫪毐是什么人,也值得王上用这种阴险的暗算方式,甚至不惜陷自身于险境?”
“不论阴谋阳谋,只要能成事,就是好策略。”嬴政仍旧不以为然,不觉得自己此番冒险有何不妥。
“一派胡言!”相国大人一甩袖子,怒不可遏,“王上可曾有丝毫意识到此举的严重性?!且不论嫪毐心思缜密早有防备,就算今日此举成功,又该如何收场?一句‘暴毙而亡’就能掩人耳目,堵住悠悠众口了吗?!嫪毐是朝中重臣,只要平日里一言一行不那么过分,王上便不可轻易动他,更何况如今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王上却对重臣起了杀心,其他臣子将作何感想?天下人又将如何议论王上?!”
吕不韦的严厉斥责非但没有让嬴政静下心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做法,反而点燃了少年天子的怒火。
本来计策功败垂成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又加上被吕不韦一通指责,嬴政忍不住怒吼:“过分?若不是仲父袒护,嫪毐又怎敢几次三番挑衅于寡人?他都把自己的亲信秦竭安插在寡人眼皮子底下了,这不叫过分,什么才叫过分!”
“什么?”这下,轮到吕不韦纳闷了。
秦竭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早年参加过长平之战,后任咸阳的守城将领,亦是嫪毐的亲信。
前阵子此人因燕太子丹遇袭一事遭贬黜,吕不韦当时也是听人这么一说,想想嫪毐近些年确实越来越不安分,被打压一下也好,因此并未上心。而今秦竭此人又被嬴政提起,这自然而然引起了他的警惕。
正当殿内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殿外传来内侍的绵长高喝:“太后驾到——”
第13章 白羽鸽信
赵太后突然驾临章台宫,嬴政自是不宜再与吕不韦争吵,遂收敛了怒色,上前放软了声音:“天色已晚,母后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你这孩子还知道担心母后,怎么不替母后想想!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赵姬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却拉着儿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之后仍然不肯松手。
“母后,儿臣没受伤……一点事也没有。”嬴政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旁边还站着个碍眼的吕不韦。
“政儿,你可要记住了,以后万万不能再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害母后担心……这几日你身边要多带些人加强防卫,尤其让樊於期必须寸步不离!”
先前听说章台宫有变,赵姬吓坏了,因而不管不顾地亲自跑一趟。到达目的地时没想到吕不韦已经先来一步,危机也已解除。至于里面的争吵声,其实赵姬是听到了的,只不过大殿里的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让母后挂心忧虑,是儿臣的错,若无其它事宜,儿臣便告辞了,母后也早些回宫歇息。”听着母后的絮叨,想到她披星戴月前来只为看一眼自己有无受伤,嬴政心中不是不感动,但他终究还是看不得自己的母亲和吕不韦站一起,于是借故先行离开。
转身之际,吕不韦突然喊住了嬴政,当着赵太后的面,只见他俯身再拜,一字一句道:“嫪毐之事,臣定会给太后和王上一个交代。”
嬴政脚步顿了顿,却终是一言不发离开了章台宫。
彼时,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吕不韦与太后两个人。
“若不是你及时赶来镇住那些宵小,只怕……只怕这章台宫就要血流成河了!”思及先前宫变之险,赵姬仍止不住忧心忡忡,后怕不已,情不自禁地握住吕不韦的手,“政儿这孩子行事也太草率……”
“我倒不这么认为。王上此举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胆识与魄力一样不少。即使我不出现,他也未必不能成事……”讲到这里,吕不韦不禁转过头望着身旁的赵姬,“琉烟,你的儿子很聪明。”
心跳仿佛漏了半拍,脑海里亦随之一阵恍惚。
定了定神,赵姬轻轻摇了摇头,怅然若失:“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唤我真正的名字……”
·
姬丹没坐宫车,也没有让内侍们跟着,而是一个人打着灯笼走回了阿房宫。
更深露重,夜风也透着明显的凉意,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冷风好好吹一吹,让脑子清醒一些。
今天这一遭虽说凶险,但她作为黄金台的少主,遇刺、暗杀……那些明枪暗箭生死攸关的场面哪一样没经历过?不过是卷入他国的宫变,怎么就如此不淡定了呢?
姬丹正暗自懊恼,这时恰巧迎面碰上出门寻自己的青莞。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接送的宫车呢?”一回到内室,青莞便注意到姬丹脸色不是很好,于是赶紧熄了灯笼点上蜡烛,追问对方究竟遇到了何事。
按理说去赴个宴,吃吃喝喝加上观赏歌舞也早该结束了,何故耽搁到现在?
“别提了,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姬丹摆摆手,边说边拿起桌上已凉透了茶水一口灌下,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青莞被这话吓到了,拨弄烛芯的手一停,以至于险些被蜡油烫了手指头:“什么?!那些刺客居然敢在宫宴上对您动手?胆子也太大了吧!秦王难道什么表示也没有?”
姬丹摇摇头:“今日所遇之事虽然凶险,却并非针对于我。”
她稍作停顿,觉得有必要将今晚宫宴上的遭遇知会青莞,又怕她太过担心,便简单叙述了一遍,其间几处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场面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尽管如此,仍然把小丫头听得是心惊肉跳,大呼“嬴政太不地道”。
骂归骂,作为燕国太子的侍女兼助手,青莞依旧敏感地察觉出此番最关键的一点:“所以,您怀疑在咸阳街头对我们行刺的人…是嫪毐?”
“不是怀疑,是肯定。接剑的招式我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他。”
“可是这个嫪毐为什么一定要跟殿下您过不去呢?你们俩素未谋面,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了”青莞苦恼地撑着脑袋,思考问题本就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更何况目前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要杀我,自有杀我的原因,只是个中缘由我们还没想到而已……”姬丹说着放下杯盏。
正在这时候窗棂外一阵细微响动,只见是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来回盘旋。
她立刻示意青莞将窗子完全打开,鸽子很快落脚在窗台边,腿上绑的竹筒上插-着一片白色鸟羽。
青莞抓了一把黄米喂给鸽子,熟练地取下竹筒,接着三两步走到姬丹面前:“白羽鸽信,少主亲启!”
·
黄金台作为燕国国家级的情报组织,在中原六国皆有分部,称作“阁”。每个“阁”均设有“阁主”与“副阁主”各一人。
总部和各分支传递信息和派发任务通常采用人力和鸽信两种方式,像姬丹这种远赴别国执行机密任务的情况一般采用的是鸽子传递消息,毕竟不会说话的动物比人牢靠得多。
而传递的鸽信以灰羽、黑羽和白羽标明级别——其中灰羽鸽信是普通信件,黄金台的细作与暗卫都可以打开;黑羽鸽信只有各国分部的“阁主”才有拆看的权限。
白羽鸽信的级别是最高的,能拆的人黄金台里只有三位——主上、军师和少主。
因这三人的身份极其重要,因此若无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几乎不会用白羽鸽信进行联络。
姬丹从竹筒里取出信件,放在蜡烛旁烤了片刻,只见纸上出现了一行行蝇头大小的文字。
快速浏览了一遍,姬丹半眯起漆黑的眸子:“我们的人已经查清楚了,和我料想的一样,行刺者就是秦国的长信侯嫪毐。只不过他杀我并不是出于私怨或两国间的矛盾,而是单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罢了。”
青莞疑惑不解:“殿下的意思是,嫪毐实则是受雇于他人?那,究竟是谁要置您于死地啊?”
第14章 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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