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采薇突然起舞,三娘子摸不着头脑,心想她莫非是被我逼疯了?汪大夏要是来汗廷,看到一个疯婆娘,怕是……
魏采薇脚尖一点,旋转截然而止,回眸笑道:“我是哈屯的囚徒不假,但是哈屯又何尝不是汗廷的囚徒呢?哈屯嫁给自己的外祖父,难道是哈屯所愿?哈屯和我一样,都是苦中作乐,反正逃不出去,索性在囚笼中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放肆!”三娘子气得拿起杯子,想要砸向魏采薇,举到半空,理智让她停止了。
三娘子捏着杯子的手背都凸出淡蓝色的血管,几乎将牛角杯捏碎,最后,她轻轻放下牛角杯,“差点中了你的激将计。你要寻死,我偏不成全你。”
魏采薇说道:“我不是在寻死,我是寻求与哈屯合作。我是大明人,哈屯是汗廷的人,我们都不会为了任何人背叛自己的国家。我义兄是哈屯最得力的人,哈屯怀疑他的忠诚,也是说弃就弃了,可见叛国是哈屯的底线。”
“我们两国虽然讨厌对方,但都没有能力将对方覆灭。锦衣卫的行动至今为止,也只针对白莲教,并没有对汗廷如何,更没有伤害过哈屯。况且,我们都是女人,有些事情,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的痛苦。”
“中原有句俗话,以色侍人,岂能长久?即使俺答汗会一直沉迷哈屯的年轻貌美,永远宠爱哈屯,但是俺答汗六十多岁了,还能活多久?我们的老皇帝去年就驾崩了。我知道草原有继承婚的习俗,哈屯将来会像一个物件一样,被继承汗位的大继子所继承,会沦为继子众多妻妾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哈屯在被迫嫁给自己的外公之后,会再嫁给自己的舅舅。”
三娘子听了,再次被勾起了怒火和暗藏在心里的恐惧,“你闭嘴!”
到了这个地步,锦衣卫面临着功亏一篑的危险,魏采薇索性豁出去了,“哈屯的大继子辛爱黄台吉已经年过五十了,听说他沉迷酒色,身体不太好,这样的人不能长寿,所以,哈屯的大继子、也就是大舅舅死了,依然年轻美丽的哈屯会嫁给自己的孙子、也是外甥,像个物品一样身不由己,在男人之间传递着。”
魏采薇缓缓走近暴怒的三娘子,“男人们觉得继承婚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护家产,肥水不流外人田,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婚俗有问题,因为他们是利益的获得者,但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他们不会去想改嫁给自己儿子、甚至孙子的女人们是什么感受,去体会被当成一件可以继承的物品是多么可怕可悲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哈屯并不甘心,对吗?”
第222章 游说
三娘子有俺答汗的宠爱, 实际并无多少权势,反而有种四面楚歌之感:七个继子和这个年轻继母面和心不和、朝臣和各部落表面尊称她为钟金哈屯,其实背地里不齿她这个外孙女嫁给自己了外公。
人们敬畏强者, 欺凌弱者。事实上是俺答汗强娶了外孙女, 但是没有人敢说俺答汗的不是, 却背地里指责三娘子为了富贵, 勾引了自己的外公, 不知羞耻。
这就是现实。女人被男人强占, 尤其是被有权势的男人,这个男子只需有权势或者钱财, 无论这个男子多么老、多么丑, 女人多么年轻美丽, 那么舆论都会为男子的罪行开脱, 而不是同情被害女性, 反而会谴责她爱慕虚荣、为了钱财权势去睡老丑的男人。
男人无论多老多丑多猥琐不堪,都是被心机女人“欺骗”的傻白甜。
起初,三娘子是崩溃的, 她被外公欺负霸占,还要背负为了权势毁掉和表哥的婚约的压力,甚至, 她想过寻死。
可是当刀锋割破手腕的肌肤时,她停下了:为什么?我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去死?
老男人为了弥补她, 把她宠上天,三娘子如行尸走肉般被老男人摆弄,明明盛宠加身,却如同凌迟了她的灵魂, 所有人劝她接受老男人,不要不识抬举,甚至她的亲生父亲也要她服从这个老男人,乖乖当一个小妻子。
渐渐的,三娘子接受了外公变成丈夫的事实,甚至,还很享受被草原最有权势的男人宠爱的滋味,为了生存下去,让自己尽量舒服一些,不让自己陷入崩溃,她无数次给自己催眠:
他强占了她,是为太爱她了。
他不顾伦理坚决要娶她为正妻,是因为真爱。
她要用真情来回报他的爱。她必须学会爱他……因为一旦爱上他,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爱情就像麻沸散,让她感受不到切肤之痛,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快乐的、满足的、幸福的、一直被宠爱的小娇妻。
可是魏采薇尖锐的一番话就像一缕阳光,把三娘子努力遮掩、藏在床底下里不能见光的东西统统照亮,迫使她从麻沸散中清醒过来,来面对接下来更加不堪的未来。
嫁给外公只是开始,她还要面对嫁给舅舅、嫁给表哥、甚至嫁给外甥的痛苦,每一次婚嫁,她都要痛一次、一次次麻痹自己、接受现实。
这个女人好残忍!
三娘子双手抓紧了案几的边角,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掀桌,“继承婚是蒙古各部落的规矩,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我不甘心没有用,你们明朝朝廷也无法改变我们的习俗。”
只要你不甘心,我们的机会就来了。魏采薇坐在三娘子对面,“我听义兄说过,哈屯并非随波逐流之人,继承婚的婚俗无法改变,但是可以改变实质内容,假如哈屯掌握了权势,就可以把丈夫变成傀儡,名义上的丈夫只是哈屯统治草原的工具。只要哈屯对我们明朝称臣,不再起干戈,我们就全力支持哈屯统治草原。”
三娘子目光一亮,但是很快就黯淡下去,“你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画饼充饥,你是个有胆识的女人,居然敢给我画大饼。”
魏采薇说道:“只要敢想敢做,一切皆有可能,我们中原也是男尊女卑,但出现过一个女皇武则天,她也是先嫁父亲,又嫁给继子,服侍了父子两代人,之后的几个皇帝都是她的傀儡,她说立谁就立谁,直到她废掉所有的皇帝,登基自立为帝。”
“你们草原也有一个类似武则天的女人——”
三娘子立刻接话道:“你说的是满都海哈屯。”
草原无人不知满都海哈屯这个伟大的女性。
满都海哈屯是大明成化年间蒙古草原的一颗明珠。那个年代,大明成化帝疯狂爱慕比他大十九岁的万贵妃,开始了一场旷世奇恋。同一时期,另一对姐弟恋的故事也在草原上发生,而且年龄相差二十五岁。
草原满都鲁大汗去世了,还绝了嗣。大汗晚年时,妻子满都海哈屯掌控了权势,这一年,满都海哈屯只有三十二岁,正当壮年。
按照草原继承婚的婚俗,丧夫的满都海哈屯嫁给谁,谁就是草原之王,所以草原各个部落的首领纷纷向满都海哈屯求婚,争抢着吃绝户。
满都海哈屯最终选择了成吉思汗的第十五世孙、黄金家族的后裔、年仅七岁的延达汗——也就是现在俺答汗的祖父。
三十二岁的满都海哈屯嫁给了七岁的延达汗。
当然,这是一门典型的政治婚姻,和爱情无关。满都海哈屯选择七岁的男童当丈夫,一来是男童的血统高贵,容易服众。而来是男童年纪小,好控制,在男童十六岁摄政之前,满都海哈屯可以继续掌控权力,是草原实际的主宰。
满都海哈屯后来和小丈夫延达汗生了七个儿子——厉害的女人连生育有极其有效率,她生了三对双胞胎,只需怀孕四次,就能生出七个儿子。
其中,她所生的长子就是现在俺答汗的父亲。满都海哈屯是俺答汗的祖母。
所以,魏采薇只需稍做提醒,三娘子立刻明白她说的就是自己的祖婆婆满都海哈屯。
魏采薇说道:“正是,满都海哈屯丧夫之时,就是她成为草原真正主人的开始,继承婚对她而言,只是使用权力的一个工具。只有拥有了绝对的权力,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能掌控政治婚姻的主动权。”
“哈屯改变不了继承婚的传统,不能选择,只能接受。但是成为这桩婚姻的支配者,还是沦为一个被对方控制的牵线木偶,这是哈屯可以选择的。我们可以帮助哈屯做主选择。”
三娘子目光变幻,阴晴不定,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在左右互搏。
魏采薇不容她逃避,握住了她的手,“我们想当哈屯的盟友,俺答汗正在老去,哈屯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老男人的宠爱是靠不住的,权势和金钱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多一个盟友,还是多一个敌人;成为满都海哈屯这样伟大有权势的女性,还是当一个物件在祖孙几代人里被继承,都在哈屯的一念之间。”
三娘子的手在魏采薇的掌心里出汗、颤抖,过了好一会,她的手终于不抖了,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明朝皇帝会认你对我的承诺吗?我和你们暗地里接触,一旦被人捅出去,说我里通大明,我就真的完了。”
能够问出这几句话,就说明三娘子已经将我的提议听进去了、打动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