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苦笑无奈,这里竟是她品阶最低。说到底是她还未考取功名,身份上到底掣肘些。
晋王率先开了口:“听闻江公子去年秋闱考中了解元,也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必过谦。”
指的是自称的问题。
秋闱考中举人后可以谋求一官半职,但她并无此意,加上父亲在此中周旋,是以在她之后的多名亚元都已在地方任职,她这个头名还奇迹般地空着。
“秋闱中试后在下并未有官职在身,所以还算不得臣子,望殿下见谅。”
晋王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眉头一挑,“江公子志在状元?或是连中三元?”
若是提前任了职定是没有多余时间攻克学业了。
江怀璧轻松一笑,“父亲想让在下磨炼几年,是以科考一事已暂时搁下。”
这倒是个新鲜事。
哪家长辈不是希望自家儿子成名越早越好,偏这江尚书与众不同。
晋王头微转看向神色平静如水的沈迟,淡声发问:“君岁如何看?”
沈迟眸光流转,似无意般玩弄着腰间的玉佩,却是不动声色地讲了另一个故事。
“大齐建平三十二年,时任首辅贺擎章之子贺琨喜中榜眼,后查出贺擎章买通考官,并与宫中宦官来往过密,确定为科考舞弊,灭全族。”
“大齐懿兴十六年,时任吏部尚书萧霖之弟萧霆春闱考中会元,千万考生齐哭孔庙,传言萧霆舞弊,先帝下旨,萧霖革职,萧霆撤去会元名额,逐出京城,禁止科考入仕。”
血淋淋的例子。若说前者是证据确凿,罪无可赦,那后者便是明明白白的莫须有,没有大理寺查案,没有人证物证,仅凭哭孔庙这一百年难见的行为就定罪,却是有些冤枉了。
且这一模棱两可的例子还就发生在先帝在位时。
若考生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科考高中就免不得让人猜疑。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只是这两例,史书白纸黑字,令人胆战心惊。
更何况先帝时闹得大不说,当事人还是一位尚书大人。
江怀璧的父亲便是礼部尚书。
不得不让人想到这一方面。
晋王展颜,似是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那江公子再等等也好。”
这样的事情被揭出来并不光彩,江怀璧压下心里渐起的怒意,吐出一句:“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平郡王听得不耐烦,他出生皇族,不需要考取功名,只凭着身份等着荫封即可,是以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此时他满心只想着隔壁的美人被这个江公子冷嘲热讽时的可怜,不由得生出怒气。
“便是读书人,就可对这平民女子这般见死不救吗?圣贤书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这般难听的话,饶是一直端坐无甚神色的沈迟也蹙了蹙眉。
江怀璧面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果然一开口就没让她失望。
第4章 凉薄
三人齐齐一怔,似是没想到江怀璧还能笑出来。
江怀璧很快敛了笑意,眼睛冷冷盯着平郡王,声音沉稳有力。
“先帝在懿兴三十八年五月崩逝,次年为景明元年,而今年为景明二年。若在下没记错的话,这三年国丧期……怕是还有几个月吧。”
国丧期有孕,可是大忌。
平郡王全身一冷,似是血液都凝住。不由得朝隔壁方向望了望,若是救下那女子消息传出去,他那万人之上的皇兄也容不了他。
大齐素来以仁孝治天下,皇室子弟若都这般行径,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又何谈表率?
沈迟眉头略挑,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来,心道这江家的儿子果然仔细,半点把柄都不留。
这事本就不是善心不善心一说。
烟花之地本就不干净,那女子身份低贱,不守规矩不说,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孕,任谁要发善心都得好生思量思量。
那这么想来,江怀璧若将她救下,不但自己有□□烦,还会将江耀庭推上风口浪尖,只朝中宋御史那一张利嘴,便能逼死人。江怀璧送她去官府,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至少那姑娘还能保住。
平郡王愣了愣,僵硬地转过头,有些慌乱地看晋王:“三……三哥,如今,怎么办?”
晋王思索片刻,刚要开口,便听得江怀璧清冷的声音传来:“在下凉薄的很,不懂怜香惜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众人:“……”
“好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本王……”
“主子,那位姑娘不好了!”门外的侍卫忽然高声呼道,引得房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平郡王感觉自己今日简直是倒霉透顶了,千里迢迢从京城逃到三哥的晋州游玩,来的第一天就被三哥发现,抓着他好生训斥了一顿,好不容易救了个姑娘,还是个有种的,现在……那姑娘竟小产了!
也是意料之内,那女子跑了那么长的路,又在雨地里躺了那么久,还不必说半梦半醒间被江怀璧这个“薄幸公子”气得半死。
形势对所有人来说还算可以,毕竟这姑娘没了身子,相当于去了个把柄。
平郡王除了对那姑娘的身份心存芥蒂,此时他还是挺开心的,说不定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回去。
晋王却黑着脸怒声道:“你有点出息!一个女人而已,京城有多少还不够你要?偏这一个惹了多大的麻烦,还嫌祸事不够多!”
平郡王只好作罢。
一群人围着个大肚子女人折腾了半夜,晋王忙着遮掩消息,平郡王心疼女人,守在外头。
而沈迟和江怀璧……在隔壁磕着瓜子看热闹。
沈迟满脑子都是江怀璧那一句“在下凉薄的很”,不禁盯着她的脸看,似要瞧出那份凉薄来。
还未弱冠的少年,身着银素色锦袍,通身未曾有繁复花样,只于显眼处绣了松竹图样,腰间一枚玉佩,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端的是谦谦君子模样。
只不过眉目间清冷尽显,风姿贵气天然自成,堪堪给人一中只可远观,不可近身亵渎的感觉。
这样的如玉君子,不知她所求为何?
蓦然想,若搅到朝堂那趟浑水里,怕是真真辜负了这一身好气度。
江怀璧饶是耐性再好,也受不住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疑惑道:“世子在看什么?在下脸上有东西?”
沈迟略微尴尬地收回目光,面上尽量克制那股莫名其妙的欣赏羡慕之意,“看江公子果然英俊不凡。”
江怀璧怔了怔,除了江老太爷,还真没人这般明显地评论她的外貌。
其实打心底想,她偶尔照镜子也觉得这副皮囊生的不错。但若是她的身份是女子,怕是用处更大些,可惜她已决定要走那条路,这相貌便也没多大用处。
沈迟清咳一声,状似无意道:“咱们也都算是同窗,明臻书院我也读过两年,不必如此见外,唤我的字便可。”
江怀璧轻一笑,“永嘉侯世子在下可不敢高攀,要知道宜宁郡主现在在京城可是如狼似虎。”
如狼似虎,这话说的。
沈迟也笑了,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个嫡亲的妹妹,性子泼辣的很,一双丹凤眼一瞪,任谁都不敢出言回顶,更何况手里那一条软鞭一挥可是六亲不认,要见血的。
偏是对他这个哥哥,竟百般讨好维护,如是在京城惹了沈迟,他本人还没说话,宜宁郡主的鞭子已先行出动,定教那人跪地求饶。
便是连平郡王也受过教训,险些破了相,从此后再不敢招惹那小霸王。
“这倒是无妨,小妹辨得是非,断不会伤你。”
辨得是非一码事,鞭子挥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江怀璧暗叹。
“沈世子可知京城近来有何大事?”江怀璧扯开话题,换作叹叹口风。
“你明知我自明臻书院出来后不问政事,还来问我这个闲散人。”
也是,沈家的门第,何须他这个世子操心前程。
“不过,近来倒是有一桩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沈迟神色轻松,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般,“自宫里放出太后有意借今年寿辰为陛下选秀的消息,京中倒是谈了一阵,各家适龄小姐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该是出国丧期后头回选秀,是挺重要的。
若是如此,那父亲提起小妹的笄礼,便是不同寻常了。
江初霁笄礼会在四月举办,选秀在太后寿辰前后,那便是仲夏时节。所以,江初霁入宫选秀是逃避不得了。最重要的是,以小妹的家世和容貌,选秀之事已有七分把握,且新帝还不知对江家是个什么态度,圣意难测。
难道父亲不愿小妹入宫?
沈迟又道:“似乎京城还有其他事情,但在朝堂上,我便不得而知了。”
江怀璧挑眉,这是不愿告诉她了。打什么哑谜,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世子怎么舍得京城的安乐窝,来这穷山僻壤走一趟?”
沈迟闻言,眉头微蹙,叹道:“母亲病了,心心念念江南的海鱼,这时节京城没有,只好我亲自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