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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传 完结+番外 (飘篷)


  江怀璧接过来,上面是稚离的字。很好认, 有些稚嫩。他识字是她从前抽空教的,稚离写字是左手写,所以有一些笔画同正常人写出不一样,也模仿不来。
  上面赫然是“光禄寺寺丞”五个字,右下角标了小小的一个“苏”字。
  她立刻便知道所有了。沉默片刻后将纸条收起来,对沈迟道:“先放开他吧。”
  沈迟将他解开,却不肯多看他一眼,满眼只有江怀璧:“我听闻他从十二三岁就跟着你的,从奴隶市场买回来时,跟张白纸一样,读书写字是你教的,习武剑术是你教的,如今背叛,你准备怎么处置?”
  她将目光移到稚离面上,他瞳孔猛地一缩,却是看不出来任何情绪。没有愤恨,也没有悔意。
  从看到那个“苏”字开始,她便知道他知晓一切了。当年害得苏姨娘红颜早逝的,是母亲,对苏家穷追不舍的,还是母亲。
  她低声道:“他本姓苏,江家欠他们三条命。”
  所以十几年后她将稚离带回来。
  沈迟却并不意外,问她:“你当时查得仔细,可曾查出来苏长盛与妻子李氏之死另有隐情?”
  这下不光江怀璧,连稚离都惊住了。
  苏长盛是苏姨娘的兄长,她查到是母亲动的手,而母亲自始至终也未否认。
  沈迟未曾解释,只反问她:“你能想到有人故意撮合江庄两家联姻,怎么会想不到有人也会在苏家之事上做手脚?当年之事明显有蹊跷,但你却再没有查过。你宁肯好好待稚离,宁肯一直对他心怀愧疚,也不愿意去求一个真相。阿璧你告诉我为什么?”
  江怀璧有些失神,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却只是沉默。当年她对母亲误解已经很深了,加之母亲未曾否认,她亦没有追究。
  沈迟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稚离与你之间有过往牵绊着,与我可没有。你若不忍心动手,将他交给我吧……”
  “你与我没什么区别,他是我手下的人,也没有必要非借着你的手去处置他。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了解清楚再说吧……”
  沈迟一急,知道她是打算先揭过去了,还没开口便看她目光已转向稚离。
  不见怒意,语气平淡:“信是送往何处的?”
  稚离目光一颤,垂首不语。
  “你幕后所联络的人,是庆王吧。我竟不知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对我有二心的。”
  稚离抬头,这一次的他目光中再没有了平日里的懦弱:“爹,娘,姑母……这是江家欠我的……凭什么,将我,困在,仇人家……里!”
  江怀璧刚要开口,便听得门忽然被推开,木樨闯了进来。看到沈迟也在时,甚至惊了一瞬,但还是指着稚离道:“困?你知不知道你当年在奴隶市场,如果不是公子将你买回来,下一个买家就是一户恶贯满盈的富家公子?这多少年来你从来不是奴籍,公子已找到苏家族人,待这一阵子安定下来便送你回去。对苏姨娘动手的是先夫人,对你父母动手的另有他人!你……”
  “够了,你不该闯进来,出去!”江怀璧出声打断她。
  木樨面有愤色,急道:“公子,您的身份,他早在五年前便已泄露给庆王了!”
  江怀璧浑身一震。
  倒是沈迟先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跪坐在地上的稚离猛一抬头,目光凛然射向木樨,张了张唇似将说什么。
  江怀璧手下的人都知道,稚离平日反应极慢,说话都要酝酿许久。而此刻他虽然心有千言万语,但语言的障碍早已将他束缚住,只发出了一个急促而尖利的声音:“你——”
  而仅仅在木樨收到他眼神的那一刻,面色已然微变。在俯身行礼时自袖中飞出一枚袖镖。
  寒光携着稚离迟来的那一声尖叫破空而去,直直朝着江怀璧的眉心射去。
  江怀璧自己是能躲避开的,她反应极快,已然迅速侧了身子,即便伤到手臂也不会伤到要害。但是同一时间她整个身子已然被沈迟揽了过去,护着她的速度同样快。
  而一向反应迟钝的稚离,在发觉木樨的动作后,反射般弹跳起来扑向那枚袖镖。他从来没有那么自信过,在她面前不是低着头在她背后不是红着脸。
  他知道他护不了她,只能将自己祭奠给所有的危险。
  直到将袖镖揽进自己的怀里,他感觉到剧痛,却还是松了口气任凭瘫软在地上。他研习过医术,一瞬间便知道那袖镖上淬了毒。他长舒一口气,口中的鲜血一齐涌了出来。
  木樨惊住,有些呆呆地望着稚离。这样的情况,她或许料到自己会失手,杀不了江怀璧,但是至少也应该能伤到一心只想护着她的沈迟,却没有料到稚离会扑上去。
  在外才闯进来的木槿看着一团乱的房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木樨,然而她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置信。但这疑虑仅持续片刻,她很快反应过来,先去控制木樨。
  手有些颤抖。
  木樨是个小姑娘,她陪着长大的。
  平日里会开玩笑,会撒娇,还贪吃,有点懒,吃不了苦。公子开心时不露声色,只将唇角微微上扬,木樨便要大喊“我替公子笑”;公子沉郁时先行落泪的也是木樨。
  可如今先要杀公子的,还是她。
  她甚至不知道木樨为什么会这样,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这屋子里如今仍存理性的,只有沈迟一人。
  他松开江怀璧,几步迈至剑前,取了剑,剑锋一闪直指着木樨。
  她轻嗤一声:“世子就不怕归矣恨你?”
  “你以为就你那点伎俩能骗过归矣?——就算他恨我,我也不可能让伤阿璧之人苟活于世!”
  他宁肯不要真相,不要所有的谋划,也不会让木樨再伤她半分。
  江怀璧是眼睁睁看着沈迟将那把长剑贯入木樨腹中的。
  她有些呆滞地蹲下身,看到淌了一地的黑色的血,稚离似是张着嘴,皱着眉头,满眼的焦急,可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也没敢离开她。
  他想说他恨庄氏,恨杀他父母的人,恨江怀璧明明是他的仇人却非要将他留在身边。
  可他还想说谢谢她曾经将他从苦海中救出,给他另一个人生。也谢谢她愿意做他的光,哪怕遥不可及。
  他想说他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背叛她了。庆王知晓她是女子的事,是他最先泄露出去的。他知道从那以后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担心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他将那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最大的仇人,都是因为他。
  他想说这应该就还清了,他用江家所有人的安危,来偿还当年江家害他家人之痛。
  他想说这场局里他才是最最恶毒之人。
  忽然又想说对不起,那三个他一直咬牙切齿的字。
  可浸满血的双唇再也颤不动了,似乎用尽了一生最大的力气,和勇气,带着血沫,和微不可闻的气息:“我,喜欢……怀璧……”
  他一生说过的话或许都不及别几天说的话,有些是说不出,有些是不愿说。
  这五个字,他在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看到她时却是满心的自卑,在心里想一想都怕玷污了她。
  每一次的头痛欲裂,他口中模模糊糊叫嚷出来的那几个字,从来没有人听出来过,只当他是胡乱说鬼话。
  只有他知道,那几个字来来回回都是:“喜欢。”
  只有两个字。
  他连她名字都不配的。
  如今他还想再说一声“对不起”,却再没有力气了。
  世界寂灭之前,他想,既然别人以为他说了那么多年的鬼话,那么现在他真要变成鬼了,但愿在地下这话能说得流畅,谁都能听懂。
  他眼中也开始淌出血来,她的眉眼在一片血红里逐渐模糊。他一睁大眼睛,整个世界便都是黑漆漆的了。
  像夜。


第265章 在京
  那几个字也就只有江怀璧一人听到, 或者说她是看到的。稚离已然发不出来声音,用着最后一口气顶着,又混合着血腥味。她一直没能看清他的眼睛,一开始模模糊糊被滚烫的泪朦胧着, 后来又涌出血来。
  她只觉心底沉重得很。稚离的心思她知道, 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
  但是或许便如同宋汀兰那样,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 宋汀兰或许还有南墙, 她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后来还能有萧羡护着她,可是稚离什么都没有了。
  从知道母亲做了那样的事开始, 她对稚离是心存愧疚的。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将他带进府里来。
  但当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得知他在奴隶市场, 后面又紧跟着其他不怀好意的买家时,她如何能看着他羊入虎口。
  从进了江府开始,她曾亲口对他说, 他没有奴籍,可随时离开江家。当时未知内情的稚离自然不肯离开, 或许便也有了后来的变动。
  她不应该怪他的。她的身份就算不是稚离泄露出去,也会是其他有心人。可偏偏是她一直信任的他。
  到底还是江家亏欠的他。
  .
  木樨被木槿抱着, 那双平日里活泼灵动的眼眸里再没了光。她没去看任何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柄贯胸而过的剑, 嘴角扯了些许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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