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主战起,你就站在了蒋韶的对立面,寒门、世家,你已经得罪了一个,若如你所言向世家征粮,势必触动他们的利益,你在他们那断然落不到好。”
虞妗一拍几案:“如今大军出征在即,国库里那么几颗零星的粮食喂耗子都不够,你拿什么去跟呼揭打!”
秦宴正要说话,便听银朱来报陈方求见,遂闭嘴不再言语。
虞妗瞪了他一眼,才摇铃要陈方进来。
陈方战战兢兢的往里走,敏锐的察觉出虞妗和秦宴之间气氛诡异,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抖着腿要下跪行礼。
却被虞妗一摆手打断了,满脸不耐烦的让他有事说事。
陈方从随身的木匣里翻出一本册子,递给边上的银朱,一边说。
“回太后娘娘的话,经过微臣测算,大军出征,五万兵十万马,单一月粮草便要四十万石,如今国库余粮不足十万石,全国四大粮仓也听您的吩咐,开仓放粮以备雪患,也已所剩无几,若凑在一块儿也不过十五万石,尚且要留余粮应对来年大雪后的洪涝,咱们实在拿不出粮食和呼揭硬碰硬啊。”
“请娘娘三思。”
这是陈方作为大司农,所能看到的,大燕朝看似强大的的背后,一触即溃的内里,他是个文臣,不懂这一场仗打不打有何区别,他只知道,战与不战受苦的终究是百姓罢了。
而虞妗要的就是一劳永逸,解决外患便能腾出手来收拾内忧,这场仗,必须打。
虞妗忍耐着呼出一口气,将陈方打发出去,转头怒视着秦宴:“你听听,你要拿这十五万石粮食和呼揭打不成?举国之力陪你冒这个险?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
“十万石足以,”秦宴神色平静,却带着千军万马呼啸而来的肃杀之气:“剩下的,便从呼揭那儿抢回来。”
第十五章
虞妗今日被蒋韶险些气出个好歹。
虽说秦宴有信心在十万石粮草兵粮耗尽前拿下呼揭,虞妗却并不敢冒着个险,她敢让秦宴打这一仗,就必定要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试探着在朝会上提了一嘴,向世家征粮一事,意料之中的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世家一个个平日里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谁,犹如一盘散沙,却在损及自身利益时,毫不犹豫的相互靠拢,拧成一股绳,将企图对他们伸手之人绞杀殆尽。
蒋韶出身寒门,自视仁以为己任,颇受百姓爱戴,向来与损公肥私的世家两相对立。
朝廷向世家征粮,对蒋韶而言无疑是损人利己的好事,若朝堂和后宫同时施压,此事进展相对而言必定会顺利许多,偏偏蒋韶就是不愿如虞妗的意。
在朝会上一言不发便算了,甚至隐约有向着世家的意思,这让虞妗不得不怀疑,蒋韶是否和世家达成了某些事情上的利益相交。
如果是这般,寒门和世家不再对立,那对皇权而言,必定是极大的挑战。
但她来不及细想,退朝后前来求见的大臣险些踏破了御书房的门槛。
虞妗气得七窍生烟不说,秦宴也不比她好多少,今日武官不朝,加上出征在即,秦宴几乎每时每刻都泡在西郊大营里,这会儿进宫也是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闲。
这人啊,真真是闲不得,闲下来秦宴便控制不住的去想虞妗。
偏生这女子好似全然忘记了前些时候,对他的百般撩拨,不说朝会之时,便是等闲在别处偶然遇见,对他已是不假辞色,倒是对着蒋韶笑颜如花。
比如这会儿。
虞妗本在御书房耐着性子接见大臣,来的却是一众世家垮着嘴脸哭穷,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所有人统统撵了出去,由着银朱领着她在御花园透气。
今日是这些日子以来,少见的好天气,太阳也舍得露了脸,一行宫婢和内侍正在清理积雪。
虞妗才在湖心亭坐下,银朱便说:“娘娘,丞相大人在湖边瞧着您。”
往边上一瞧,站在围栏边上,着一身黑色大氅的男子,不是蒋韶又是何人。
虞妗心下生厌,淡淡瞥了一眼便别过头,看着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心底的无名火渐渐湮灭。
这一片莲叶湖早已被冰封,无甚看头,虞妗又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去,谁知银朱指了指湖心亭外。
一位身着黑色短袄的男子,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毕恭毕敬的站在外面。
虞妗认得他,他是蒋韶的幕僚,陈放。
蒋韶很是信重他,回回来往进宫都带着他。
虞妗问:“蒋卿怎么不过来?”
陈放将头垂得更底下,闷声说:“回娘娘的话,此物乃烧蓝点翠石榴珏,相爷吩咐下官交予您。”
说罢,也不等银朱去接,便径直摆在石桌上,又说:“相爷说,惹恼了娘娘是他不对,此物赠与娘娘当作赔礼,今日之事相爷确实没有想到,未能与娘娘心意相通,请娘娘恕罪,只望娘娘有所动作之前,与他告知一二,相爷也好及时应对,免得坏了娘娘大事。”
这话听着柔软,却满满都是威胁之意。
虞妗袖笼下的手渐渐收拢成拳,偏头去看湖边的蒋韶,他早已消失无踪。
陈放久等不到虞妗的吩咐,便拱手退走。
虞妗看着石桌上,价值千金的木匣,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冷漠至极的笑,一掌将那碍眼的事物远远扫开,眼不见心不烦。
打一棒给个甜枣,也不知他蒋韶凭什么敢痴心妄想。
秦宴跨步进来时,便恰巧瞧见那木匣远远飞出去,落在冰面上,虞妗脸上的杀意还未消。
微一挑眉,与他方才在远处瞧见的,君臣相宜之景,有些不大一样。
“见过摄政王,”银朱屈膝行礼,上前替他斟了一杯热茶。
在他刚刚进来,虞妗便有所觉,只她心里还有气,对着秦宴便没什么好脸色,自顾自的抱着银手炉暖手。
秦宴也坐得住,虞妗不搭理他,他也自酌自饮很是自得,好似杯中是一白好酒,周边景物繁盛如花。
虞妗见不得自己心里不痛快,旁人却好似个没事儿人一般,这光秃秃的一片,也不知他能看出个什么来。
就在虞妗等得不耐烦,起身要走时,秦宴才开口道:“你和蒋韶闹翻了?”
虞妗刺他:“王爷有这等闲心关心旁的事儿,不如想想,为何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未能娶妻吧?”
秦宴脸皮厚得很,面不改色得说:“等闲的姑娘,配不上本王。”
虞妗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伸手揪他的面皮,笑着说:“哀家瞧着您这面皮,如嘉峪关的城墙一般厚了。”
秦宴在虞妗身边,总会不自觉放下防备,她一伸手便揪住他的脸皮,避无可避。
眼眸落在那一截嫩生生,却带着凉意的芊指上,毫不留情的将她的手挥开,明明抱着手炉,为何还能冷成这样?
在虞妗看来,便是一幅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底里不由得有些失落,愣了半天将手收回来,放回已经半凉的手炉上,在心底里哀怨的叹气。
忍不住开始怀疑,这连她干干净净的双手都嫌弃的人,和上辈子那个能将她半身腐败的身躯拥入怀中之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还不等她琢磨出什么来,手里便被重新塞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手炉。
虞妗有些呆愣,这手炉生生要比她那个大一圈儿,两只手都捧不过来,只做了简易的镂空,和她那个又是缠花枝又是红宝石的手炉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察觉到虞妗惊异的目光,秦宴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说:“本王以为,能在娘娘跟前伺候的,应当是聪慧过人的,却连主子手炉冷去都不能发觉吗?”
银朱很委屈,出门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后娘娘一肚子火气,谁敢触那眉头,没见着那丞相大人都吃了闭门羹?
再委屈也得老老实实认罪,确是她的疏忽。
虞妗有些乐,确定今生与前世,秦宴始终是秦宴,没有换了瓤子。
憋着笑问道:“您这会儿来就是说这个的?”
秦宴手下微动,眼眸控制不住的落在冰面上,那完好无损的木匣上。
他本不想来,谁知看着她和蒋韶那副两两相望的德行,他便一股子心头火起,陈放刚走,他便没控制住脚,等他反应过来时,银朱已经行礼问安了。
秦宴喊冯宣:“将前些日子西域进贡来的八宝琉璃玉观音,呈上来。”
安安分分守在门口的冯宣,脸色一僵,哪有什么玉观音,王爷在说什么?
秦宴等得不耐烦了,眼风淬着凌冽寒气落在冯宣身上。
冯宣有些木讷,但他不傻,便说:“小的出门急了些,忘带了,王爷恕罪。”
秦宴欣慰于冯宣蠢了这么多年,终于聪明了这一回,绷着一张脸跟虞妗告罪:“底下人疏忽了,还望娘娘莫要气恼。”
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摆在虞妗面前:“此乃父皇御赐的血凤衔珠佩,娘娘若是不嫌弃,本王便将此物呈给娘娘,权当赔罪。”
虞妗觉得秦宴在把自己当傻子玩儿,衔珠佩可一分为二,一称血凤衔珠,一称金龙戏珠,乃是秦宴生母明贵妃所有,明贵妃去得早,这一双玉佩早落到秦宴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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